想起一个小时之前的失落和沮丧,我就不由地劝告自己,情绪那东西一定不可来的突然,要尽力地控制。有时候,不是事情的真相不被查出,而是时间尚未来到。听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让子弹飞一会。现在一想,是有道理的。
张总最后心平气和地说:“好在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我们都要吸取这个教训。以后,要改变这种值班制度,谁值班谁负责,出了问题要负责任,该承担损失的时候,我不会心慈手软的。至于老李,你想干就认真地干,不想干,立马给你算工资,回家舒舒服服睡大觉,喝小酒,过你的日子去。”
张总肯定想到是在过年的喜庆时期,不好大发雷霆影响节日的气氛,说了几句很随便的话,但语气温和的话中带有非常强硬的制度设计。老李摆出来一幅伤痛和满不在乎的复杂神情,他目光里流露着愤懑,一言不发却被疾言厉色更凶狠。他似乎是一个看不惯一切的人,在自己失败的人生中只想继续失败的过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老李没有表态不干,也没有坚定继续要干、而且努力干好的决心,他用沉默和冷酷回答了张总,也应对了辞旧迎新的那个寒意十足的早晨。
“对这两只狗,应该好好奖赏一下,这几天给吃的好一点。”张总最后叮嘱了一句。
张总离开了,剩下的事情全由贺经理负责落实。他们在办公室内研究着什么,我们没有兴趣,就躲进自己的窝里,安心地歇息一会儿。
他们研究了什么我不大清楚,当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但接下来几天的改变让我们颇为欣慰。我们的吃食变得丰富了,不再是他们过节期间的残羹剩饭,而是新鲜的馒头、花卷、火腿和猪肉。
“他们过年,我们也跟着沾光了。其实仔细一想,过年应该是大家都过,何必只是他们花天酒地地过,而我们冷冷清清地过呢?”小黑尝到了不同以往的吃食,有点激动地说。
“话可以这样说,可事情远远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我们在这里,或许就是暂时为他们服务,他们毕竟不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在这里,和哑巴、大胡子一样都是打工者的身份,付出自己的辛劳获得生活的资本。哪像我们过去,在自己的主人家里生活,就是家庭中的重要一员。岁月悠悠,世事沧桑,今非昔比,现实冷酷,我们只能认清这个形势了。”我内心平静,有点落寞地说。
“说不定是对我们昨晚表现的一点奖赏!”
从那天开始,我们的生活一直不差。过于丰富了反而有点不大适应,我们的胃口一直接受的是素食,突然增加了肉食,还有点消化不了。几天下来,感到胃部不舒腹部胀痛。
“这样的东西,还是适量为好,不可贪吃。”我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大吃大喝之后才想到,就这么一张嘴,不可吃的过于奢侈。奢侈,有时候就是给自己招致麻烦。
我们的生活改善了许多。合作社的院落不再过于冷清了。贺经理改变了值班只负责白天喂羊铡草的做法,明确提出,值班是二十四小时负责制。于是,晚上,总有几个人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不是说笑喝酒就是打扑克。
门房老李在大年初一早晨受到了批评,之后的两天内对我们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攻击和谩骂。“他总要找个地方出气,不然他气不顺!”我们这样说着,对于他无理的训斥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反正再难听的话也没有疼痛之感,任他无休无止地发泄吧!他天生就是一个抱怨不停的人,连他的儿子都不放过,指望放过我们两只狗,简直是笑话。
尤其是喝点酒之后,他就会对我们既痛骂又侮辱:“天生就是个狗,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以为看得起你,看得起你是因为想利用你,想吃你的肉卖你的皮。有什么了不起的,畜生一对,以为你们忠诚了就能有好的结果,做美梦吧!老子活了几十年了,都看不到什么希望,就凭你们那点小把戏想混出点眉目来,白日做梦吧!”
他一直骂着,我们听着心烦,就起身走一会儿,当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就转变谩骂的对象,一会儿是张总,一会儿是贺经理。总之,他除过骂我们,就专挑没有在场的人骂。骂人,是他的一项特长,也是他生活的重要内容。
他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喝酒抽烟,之后就一直以骂人的方式打发着时间。骂人语言不丰富技巧不高明但他却一直乐此不疲无休无止。
按照贺经理的要求,每天晚上另外安排两个人在办公室轮流值班。两个人,太少,想玩根本凑不够数。三个人,明显的也是三缺一,于是他们两组合并到一块,四个人正好能够一块娱乐打发漫长的夜晚。
他们起初玩扑克,后来就玩麻将。这些东西,我们无法接触,也没有距离了解的机会,所以对于具体的玩法一概不知。但只要他们玩着,院落里就感到了不同的气氛。热闹一下子弥漫了整个空间。下午吃的饱吃的好,晚上又特别温馨祥和,我们也体会到了喜迎新春的快乐与幸福。
他们玩乐的过程中,就海阔天空地说着和大笑着,说话声高一声低一声,笑声不大相同但总是爽朗地传出来欢快的信号。我们静静地歇息着,老李则冷清在房间里守候着。一边热闹,一边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假如天天过年多好!”
“瓜怂,天天过年就没有啥意思了。”
“咋能没有啥意思了,天天吃肉喝酒,每晚打麻将,过得日子比神仙都好。念书的时候老师说要实现共产主义,这样的生活一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了,多么美好啊!”
“快别想的美,出牌。二饼!”
“炸弹!”
只听见一声较大的声响,一个人激动地大笑了起来。“开门红吧!今年说不定能转运。一定要把这几天输掉的捞回来!”
“你小子手气好,怎么这么快这么巧?”
“他不是手气好,是肯吃,见豆吃豆,见屎吃屎!三下五除二吃到位了。”
“把把清,算账算账!”
他们真的会说会玩。整个夜晚,他们都没有歇息,通宵玩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我们见到他们神情漠然,满脸的困倦,在干活的时候好像非常吃力。干完活之后,他们就各自回家睡觉。下午到合作社干了一会儿该干的活计之后,就相约一块喝酒。
那个下午,我们有幸和他们一块走出了合作社,到了大胡子家里。他们一块四个人还有大胡子的两个哥哥都在他家里喝酒。过年喝酒是个最好的团聚方式,辛辛苦苦一年了,这几天怎么也不能虚度而过,男人都要聚在一起,喝酒谈论生活上的事情,也筹划新一年的奋斗目标。在山里那些年,这样的场景我是多次目睹,也是熟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