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恒强忍着那股悲伤,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还是流了下来。
严格来说,张道恒也不知道这算是情绪上的吸收,还是单纯的情绪感知。
这是他的另一项“特殊能力”,或者说直感的另一种体现。
但这项能力只能在对方情绪尤为激动,情感特别强烈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
要使用这项能力,必须有身体上的接触。
不过这项能力时灵时不灵,且无法感知具体的想法,所以张道恒几乎不怎么使用。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张道恒不怎么用的缘故,所以没摸索清楚这项能力的具体使用条件。
今天是个例外,苏江主动和他有了肢体接触,他本意是想抚平对方的情绪,没想到这项能力突然就发动了。
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自动的,也许是他心中藏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
不过总而言之,苏江算是冷静下来了。
张道恒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了一下苏江传到自己体内的情绪。
“好点了吗。”他装作扶眼镜,擦了擦眼泪,问道。
“恩...好多了。”苏江扭头看了看四周,仿佛是想拿张纸擦擦眼泪,张道恒看出了她的想法,去卧室拿了卷餐巾纸给她。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情绪失控了,真对不起。”苏江一边擦眼泪,一边神色有点尴尬,“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失礼,希望不要给你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真的抱歉。”
“没事的。”张道恒安慰道,“我虽然还没生孩子,但当母亲的客户也没少见,虽然你可能不信,不过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有时候哭不是逃避,情绪是需要宣泄的,压在心里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泪水被从脸上拭去,但留下了疲惫与悲伤,“你说的对,我的女儿是去世了,半年前,不,五个月前,她死了,死在楼下,被高空抛物砸死的,从那会儿开始,我就一蹶不振。”
柏芜槐心里一惊。
倒不是因为苏江女儿的死讯,苏江的女儿的死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死的地方太微妙了,也在这幢楼。
如果是病死什么的,那倒还好说,居然是横死。
“凶手是?”
苏江摇了摇头,“当时北面的一些工地还在拆办,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工地上的砖石松动掉下来砸死我的女儿,查处判刑了几个工地的负责人。”
张道恒注意到了对方脸上微小的变化。
“您好像,不是很认可这个结果?”
苏江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甚至是自嘲。“不认可,又有什么用呢,事情一开始,我多次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他们是对的呢?我怎么会比办案人员懂案件调查呢?可每隔一段时间,每当我快说服自己,走出阴影的时候,我的女儿就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她浑身是血,哭着喊我妈妈。”
“我的父母亲去世的很早,农村的家也被叔伯们占去,被吃了绝户,书还没读完,我就被迫来城里打工讨生活,以农村那边的观念,我结婚的很晚三十多岁,才和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成婚,结婚当年我就怀上了我的女儿。”
“这些年,太累了,太辛苦,太煎熬了,我什么都不会,职场上永无出路,年轻的时候,加班到好几点,一回家就一个人对着窗户发呆,我想着,就算是和一个不爱的人将就,也好过我一个人孤独地拼了命的活着。”
“婚后的生活真的很不理想,孩子他爸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经常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坐在客厅抽烟喝酒,弄的满房子是烟味,也完全不注重个人卫生,我好几次想离婚,但都忍下来了,我想啊,他再怎么样,也不曾打过我,也不曾出轨,也许这么下去,生活总能过下去呢。”
“有一次吵架,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嫌弃他没钱,他什么也不能带给我们母女俩,我和他说没钱就不要结婚,我说我很后悔嫁给他,我的女儿也会为他感到耻辱。他沉默了,他少见地没有还嘴,第二天,他走了,他留下了一封信,说去外地谋财,让我给他点时间,从此再无音讯。”
“警方查了他的行程记录,发现他去了东南亚的国家,就再也找不到了,我当时很绝望,我不知道他是逃离了家庭,还是真的像网上说的被拐走了,我只知道他回不来了,但我没有放弃,我还有个女儿,我还有希望,至少...至少好过我孤身一人。”
“可是她也死了。”
苏江的语气变得颤抖,不止是声音,她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还未曾得到我的幸福,就已然失去,回想起那个十几年前,那个出租屋里对着窗户发呆的我,我就在想,人生到底有几个十年,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还一样吗,如果十年前的我知道了现在的我所经历的事情,知道了她即将面对的事,她会有勇气去接受吗。”
“现在,我再一次变得孤家寡人,没有房子,没有车,住在这几十平的出租屋里,甚至连工作也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苟且地活下去,我也不知道,梦中那个满脸是血,哭着喊我妈妈的女儿,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
“小张师父,您会解梦吗,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想要什么吗,如果是她怕孤单,要我下去陪她,我一定会去。只是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想要我去做的。”
颤抖的手归于平静,黯淡无光的眼神中散发着死灰与绝望,张道恒几乎在苏江眼中看不到生气。
那是将死之人的味道。
直感毫无征兆地出现,报出了一个让张道恒也心悸不已的数字。
“0”。
张道恒慌了。
他见过很多人生悲惨的八字,但完全带入她人的情感,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他人遭受的一切,是不一样的。
他很难过。
这是他自己的情感,
“梦到已故的亲人,通常是代表她在天之灵对您的关心与关切,当然,这一切也和您心中并未完全放下她和走出来有关,不要轻声,苏姐,你还年轻,也不过三十多岁,这种年纪二婚的女性,在我客户群体中并不算少,勇敢地活下去吧,你女儿也不会希望你轻生的。”
“谢谢你。”苏江笑了,笑的很自然,“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她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了张道恒。
“阿姨我没别的东西感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自己种的花,虽然还没到开放的季节,但也能做观赏用,希望你能收下。”
张道恒打开了塑料袋。
里面是一盆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