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已经开到了沈临舟的楼下,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一座二层洋楼。
他跟我讲起他的事,我忘了下车,他也没有熄火。
“我们家是律政世家,我父亲叫沈煜,母亲早逝。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一直都没有再婚。他对我要求很高,日常总是威严大过慈爱。希望我从小立志,能成为他和爷爷那样的律师。”
“在整个沈家,与我感情最为亲密的人,就是我的保姆沈妈妈。”
沈临舟说,沈妈妈年纪不大,十四岁就在沈家做工,以前是给他爸爸当女佣的。他也不知道沈妈妈原本姓什么,只知道是因为在沈家久了,爷爷就给她取了名字叫沈润。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单纯的,那会儿还请求我父亲,能不能把沈妈妈娶回来做妈妈的。”
沈临舟窘迫地笑了笑,“当然了,成年以后会懂的道理,又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合适每个人。”
我也笑了,点点头说:“临哥,看得出来沈妈妈很疼你的。”
“我八岁那年,沈妈妈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孩子,四岁多,小名阿清。”
“沈妈妈说,阿清是她的女儿,但没有告诉过我们,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说那是个混蛋,已经死了。看着沈妈妈满眼含泪的样子,我父亲也不忍逼迫她多说。加上我一直很想要个妹妹,就把阿清一块留了下来。”
“不过,我父亲还是派人去查了一下,才知道沈妈妈以前有个男朋友姓杨,后来因为犯事入狱了。沈妈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不敢跟家里说,于是借着老家祖母过世,回家守孝省亲的那大半年,生下了一个女婴。
一开始她不敢跟我们家里说,于是只把孩子放在乡下养着,后来帮她带孩子的姨母生病了,她只能把阿清带回来。”
“沈妈妈希望我父亲能给阿清起个名字,但她不愿意让阿清跟父姓,于是我们让她也姓沈。”
听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所以,沈雁清并不是你的亲妹妹,她是沈妈妈以前跟别人生的,那游晴晴——”
“我只知道阿清不是我妹妹,至于她是不是沈妈妈的女儿,我不确定。”
沈临舟的话里有话,我骤然皱紧了眉头。
“临哥,你的意思是……”
“沈妈妈对我很好,但她对阿清并不是很好。”
沈临舟是个律师,他有最深刻的洞察,最理性的判断。
他说沈妈妈对沈雁清不好,那一定是有很多细节让当时年幼的他察觉到了异样。
我想了想:“这么说,没有人看到沈妈妈生了孩子,也没有人知道沈雁清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甚至没有人知道,沈雁清的父亲到底是谁。”
“这些,大概只有沈妈妈自己说的清楚了。”
“那沈妈妈现在人在哪里?”
我问。
“老家。”
沈临舟继续说:“沈妈妈带着阿清在我们家生活了两年,我父亲要带我移民去M国了。原本是希望沈妈妈带着阿清跟我们一块去的,但是沈妈妈不肯。”
“不肯?”
我觉得很难理解:“一般主人家出国定居,家里的管家佣工什么的,如果没有自己的家庭,大多会跟着主人家一起出去。像沈妈妈这样,带着女儿跟你们一块出国,不是很好的么?她为什么不肯?”
“我和我父亲也是这样劝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阿清考虑下。但沈妈妈坚持要留在宣城,最后告诉我们说,她找了个男人。”
“男人?”
沈临舟点点头:“是,一个叫游贵的男人,做装修包工头的。比沈妈妈大十岁。”
我撇撇嘴,心里难以抑制地泛了泛寒。
游贵,这名字嘿,听起来就不像什么老实人。
“这个游贵,就是游晴晴的父亲吧?”
“是的。”
沈临舟说,“沈妈妈借口自己要结婚了,于是带着阿清留在宣城,从我家辞工。我父亲顾念她多年辛苦,一次性给了她一笔钱。于是沈妈妈带着阿清和游贵回到了老家,说是用这笔钱开个小门店。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游晴晴。”
沈临舟说,虽然自己跟着父亲出国了,但一直很想念沈妈妈和阿清,所以经常通信电话,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只是沈妈妈一向报喜不报忧,阿清也是跟她如出一辙的隐忍性格。”
说到这里,沈临舟长长叹了口气:“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才回宣城,趁着春假,想来看望一下她们。才知道,游贵做生意赔了钱,染上了毒瘾。常年虐待沈妈妈和两个妹妹……阿清小小年纪,护着晴晴,吃尽了人间苦……”
沈临舟说,后来他决定把沈妈妈和两个妹妹带到M国去。
但是游贵不同意,意图敲诈。
“但他忘了我们全家是干什么吃的,呵。”
我笑了笑,说:“临哥,你们是律师,一定有办法让他束手无策的。”
“不过老天有眼,游贵酗酒,一脚摔到河里淹死了。我原打算把她们母女三人都带走的,可是沈妈妈依然不愿意走。”
“依然不愿意?”
“是。”
沈临舟叹了口气:“那时候阿清十四岁,晴晴还不到八岁,沈妈妈让我带走了阿清,自己把晴晴留在了身边,守着老家一个小杂货店过活。我见她态度坚持,也只能留下些钱给她。就这样,阿清被我带到M国念书。后来认识了寒川……”
说到这里,沈临舟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他说,那段时间也是他生活中最为低谷的经历。
父亲沈煜出国后,就开始投资做生意了。
结果没扛过当年那场经济危机,家里面临着巨大的资金流障碍。
那会儿他刚毕业,准备攻读硕士学位,李佩妍给他的第一桶金,实在是非常难以拒绝的诱惑。
“我当时真的没有多想,只是听阿清说自己跟寒川恋爱了,那么靳太太的要求,我又怎么能够拒绝?”
沈临舟说着,回头看向后车座上的向昭。
我知道,他对向郁和向昭的愧疚,这一生都不会消除了。
沈临舟说:“其实想想看,阿郁跟阿清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幼年家遭变故后被寄养在他人家的。我把阿清当妹妹疼爱,靳家,一样把阿郁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可是我却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了李佩妍的刽子手。”
“临哥……”
我轻轻拍了下沈临舟的肩膀,劝慰道:“我想,郁姐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你的。”
后座上的向昭,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想,沈临舟今晚讲的这个故事,大抵要比童话更真实,也比童话更残忍。
“小秋,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
沈临舟熄火,下车。他说不想弄醒向昭,希望我帮他一把。
我点点头,陪着沈临舟小心翼翼地将向昭放在轮椅上。
可就在这时,有个什么东西从向昭的身上掉下来?
啪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