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受二百五十条具足戒沙门比丘竺道生,来到长安,从三藏法师鸠摩罗什问学。
在长安的这段光阴里,曾与一个扶风公孙家少年交厚,他气度飘逸,谈论超脱,人称扶风公孙郎。两人是一见如故,之后每次拜会,都不免留宿禅房,彻夜清谈,不知东方之既白。
多年以后,时过境迁,道生法师已回到庐山,宣讲《大般涅槃经》。一次,应邀前往州郡,与士大夫清谈义理,回程时路上望见一弱冠游子,大似扶风公孙郎。上前细问之下,弱冠游子竟是公孙郎之子,奉了师命才顺江而下,往江左去赴道门聚会。于是邀至精舍,大叙寒温,问公孙郎别后安好。
叙谈之间,道生法师察觉公孙郎之子,慕虚名,羡器物,喜声势排场,失其父超脱飘逸之风。临别时取一柄慧剑相赠,暗示只有秉持智慧,斩贪嗔痴,才能断除烦恼。此意虽未道出一言,但若是公孙郎,一看此剑便能尽知。
……
众宾客都已回到座,有人耿耿于怀,有人淡然处之。最后石台前面只剩公孙茂和张道成,争来争去都不能令对方折服。
之前李练上场念咒的时候,他们沉稳高深静静观望,此时已截然相反,争论不休分毫不让。
先是比评法宝,然后搬出了门派家世,彼此仍不服气,又谈及了年资阅历,最后也只差挽起袖子动手,直接比一比法宝威力了。
“二位都是修仙之人,眼下之事怎么迟迟不能决断?请速速分个先后。”张妙显等得不耐烦了,面露愠色。心说我作为东道主,干脆替他俩断个先后,谅他俩说不出二话。
刚要上前替二人决断先后,忽见旁边有一人,还杵在场上不肯回去,神色彷徨,痴痴怔怔,在灯火昏黄之下倍显恍惚。难道是因为夜色深沉光影暗淡,一直没留意到?
张妙显不假思索问道:“你也要与他二人争竞么?”
“不是。”
这短促的回应出乎张妙显意料,不禁暗暗奇之,转过身来,拱手道:“哦。那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并无高见,只是有些细情,想与东道主问问清楚。”
张妙显有些觉得莫名其妙,道:“眼下人命要紧,容后再叙吧。”
转身要去给两位高朋断个先后。只听身后那人站在原地,淡淡地说,“人命并不要紧,他魂魄安然无虞。东道主不妨先解答我心中疑问,我能将他魂魄放出来。”
张妙显闻言便是心头一震,略微思忖,越发惊异。难道这个人不用试验咒语,就有十足把握驱使炼妖壶?
“此话当真?你果真能放出魂魄么?”
“我所言不假。东道主只消回答我几句问话,便有分晓。”
张妙显大兴人力,作此聚会,其实并没过分指望,能有人解开炼妖壶的奥秘。如今此人说得轻描淡写手到擒来,若真能解开奥秘,得知炼妖壶运用之法,自己则是多立一件大功……
等等,若他说的不是实话呢?想来他能说出这番话,就算不能驱使运用炼妖壶,也必定比在场众人,多知道一些。而且,看他那副与众不同的神情举止,总觉得捉摸不透。他说话时低着眼神,落在别处,好像不是说谎时的那种紧张,反而像是对某种秘辛的讳莫如深。
此人身上的神秘,令张妙显越发好奇,不禁向他伸手作请。“既如此,足下请问吧。”
“请问东道主,炼妖壶是从何时何地,何人手上得来?”
张妙显气冲冲怒道:“炼妖壶的机缘,我早就当众说明。足下是有意戏耍我不成?”
“我来得晚,或许错过了,没有听到。请东道主再说一遍。”
张妙显一甩袍袖,“足下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若真有本领,便救人一命。若无本领,速速退回座位。”
“我与叔吉利素不相识,救他何益于我,不过是有求于东道主罢了。东道主劳动唇舌,则救人一命,难道不值得么?”
张妙显听罢此语,还是为此人的与众不同所折服,觉得他必定是多知道些什么。虽皱着眉头气呼呼哼了一声,还是简略复述了一遍。
炼妖壶是自己大半年之前,入蜀游历时,在群山中遇见一道奇异光芒,寻过去之后,就在一座山洞之中发现了这尊青铜方壶,因此奇遇,才将上古神器带回了华山。
“不!绝无可能。”又道:“炼妖壶是蜀山一位门人持有,他是知机仙长弟子,天资聪颖,如今修为必定不俗,或许已开门授徒,他叫南宫悦,号长乐。他是蜀山门人,怎么可能在蜀地失落炼妖壶;就算炼妖壶几经流转,也不可能落在无主山洞,被东道主从容发现。这炼妖壶要么是从别人手中得来,要么是东道主您用计害了南宫长乐,亲手从他手中夺取。蜀地修仙之人不可谓不多,为何霞光瑞彩别人都看不到,偏偏是您独有奇遇?东道主所说难以令我信服,仔细推想,倒更像是您进入了别人洞府,如盗匪一般。”
另一边,石台前面,年长道人张道成与世家少年公孙茂争来争去,不经意间离炼妖壶越来越近。比过法宝、本领、声望、资历,两人互不服气分毫不让,来言去语话风渐渐阴阳怪气,乃至互相揭短挖苦,连带着对彼此门派族望冷嘲热讽,眼看一场斗法是在所难免。
可是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被东道主和一位怪人吸引过去,没人再关心他们俩动不动手,谁高谁低。
公孙茂但凡居于人前,何曾不备受瞩目?不免暗中觉得奇怪,什么事能抢我们二人风头。渐渐也息了声,又何妨看看别人热闹,况且听那言语交锋,这炼妖壶的背后好像还有隐情。
二人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常言道看烧火的不怕火苗子高,瞧出殡的不嫌殡大。那怪人所说若能有那么几分可信,便是师出有名,可以用些手段了。
……
张妙显脸上愠色一层一层越来越重,终于作色怒斥道:“咄!你是哪里来的恶毒小人,要凭空污我名声?天下间何时有一个南宫长乐,这怕不是你捏造出来的?就算确有其人,我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谈何谋害?你也欺人太甚,跑来华山,在我神壶会上当着众人的面胡言乱语,中伤于我。罢了罢了,今日盛会不该煞风景,一众宾客还须我招待。我也不与你计较了,速速离开此地吧。”
“南宫长乐确有其人,他师承清楚,是清清楚楚的蜀山门人。我只为南宫长乐下落而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将炼妖壶拱手送人,东道主既然得到了炼妖壶,还须交代清楚一些。”
“我跟你交代个……”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今日身份不同寻常,张妙显还是把后面的粗鄙之语咽了回去。
心说我是瞎了这双老眼,还以为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结果你他吗就是个疯子,风尘仆仆赶来华山妨害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啊。谁家院里没栓住绳,把这么一条疯狗放出来乱吠。我也是树大招风了,怎么就被你给盯上,今日大事要紧,不然决计不与你罢休。
张妙显再看他一眼都嫌多,转身跨步来到群座面前,道:“我是从未听过有什么南宫长乐,诸位有谁知道,这世上可有一位仙侠叫南宫长乐么?有谁听说过南宫长乐?”
有人摇头,有人回答没有。
群座如此回应,张妙显肚子里便有了主心骨,万一真问出来一个南宫长乐仙侠,还不好收场了,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
“南宫长乐天性好善,不喜争斗,偏爱幽深僻静人烟罕至之地,去探寻山水精怪。或许因此,不为中原仙侠所周知……”
张妙显道:“我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怎么偏偏你说有这号人?你到底用什么印证,世上曾有此人?”
“因为他与我是同门,是我师弟,我就是凭证。南宫长乐确有其人。”
张妙显厉声问道:“那你又是谁?”
“蜀山掌门处机真人有一位师兄,是为知机真人。我被逐出蜀山之前,知机真人曾授我法术,南宫长乐曾是我师弟,我道号玉辰。此事若真与你无关,又何妨向我道出实情?”
张妙显哈哈大笑。蜀山剑仙以意气风度闻名,怎么可能是这副痴痴怔怔错乱迷离的样子。
“我劝你不要胡言乱语胡搅蛮缠了,道人我已忍让再三,仁至义尽。趁一众高朋贵客还未加罪于你,速速离开此地吧。你不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么,快去别处寻寻,此处分明是没有南宫长乐的消息。再不识抬举,可别怪道人我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