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祷之语只把太极图口诀摘头取尾,略去其中阴阳、五行、太极、无极奥义,其余措辞也多有改动,最后连缀成为一段。以此祈求于上古神明女娲。
李练虔心默念,已是半晌,炼妖壶陈在供案上,仍然没有丝毫响应。
口诀是字斟句酌无以复加,只好在心境上下功夫,不断调整又试几次……
虽然炼妖壶一直没有动静,但李练念诀气定神闲,此时依旧有条不紊,有七八分成竹在胸的样子。群座众人瞪圆眼睛,一个赛过一个,生怕会错过灵验的那一瞬间。
只见他是唇吻翻动不停,喃喃念诀,好像念出了声。众人屏气凝神,立时鸦雀无声,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字句,声音却还是太过含混,辨不清楚。
李练又借了一柄拂尘作法器,右手执定。这次换左手掐道指,拂尘左右摆动,以示拂去杂念虔心祷告,然后搭在左前臂上。
重新念了半晌,最后还开口唤了几声。
“疾!疾!疾……”
又唤:“请!请!请!”
炼妖壶还是纹丝未动,连一丝灵力涌动都没泛起。
李练自忖虔诚恭敬,心无杂想,平时礼拜太极图,参悟太极图,便是在此种心境下,意念玄远,入于虚极。口诀自己已经尽力,字斟句酌,无以复加,念力心境也是自己极限,这样都不行的话,看来多半是太极图口诀不能与炼妖壶契合。
既然口诀不能灵验,无法感应神器,李练于口诀之外不作丝毫执著,撒手作罢。面对神器退了几步,转身遥对张妙显,云淡风轻拱手道:“晚辈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有侍者捧托盘上前,正接回拂尘。
张妙显回到台前,道:“终南山号称天下道教祖庭,太乙宫名压四方,没想到也是无能为力。呵呵呵……可惜呀可惜,可叹呀可叹。”
说到话尾,那副慈面终于是绷不住了,嘴角忍不住勾动,讥笑之色欲掩弥彰。
口吻语气里满是弦外之音,一反常态。李练视若无睹,等闲处之,丝毫不以为意。
不等常无夏相难,先有旁人叫嚷开了。“少年轻狂,故弄玄虚,到底有没有排除杂念,虔心祷告?我怎么觉得你是应付糊弄,一点全力以赴的样子都没有。”
说话的看来不是关中之人,竟然对太乙宫的威望没有丝毫顾忌,哪怕是太乙宫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也敢言语相犯。常无夏则闻之暗喜,省得亲自发难了。
李练转身驳道:“修道之人,都是凭借诚心,祈求神明眷顾指引。今我面对神器,敢不虔诚,难道宁可招致神明厌弃?我所修习,乃是关尹文始之道,讲求举重若轻,化于虚无。况且前鉴在先,若气息凝聚积重,不能致虚极,反而会引发炼妖壶反震。我刻意使真气静笃,自在无碍,不敢荡出一丝一缕,君实在不知我用心。”
又有人帮腔道:“那炼妖壶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还不如刚才了。谁知你到底有没有念秘咒,你就是随便胡乱念些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
李练微微一笑,“上古神器线索缥缈,岂是我一人就能摸索得清楚?等诸位献言献策,尝试数次之后,有所借鉴,就能辨别我念的是不是秘咒了。现在还言之太早。”
李练归位入座,四周议论纷纷,有人声大有人声小,仍不止歇。
作为东道主本该打圆场,维持秩序,张妙显却一反周到殷勤之态,冷眼旁观,乐见其难。任人嘈杂,不出一言。
心中暗想:“我原本手书下帖邀请的是宫主陈宝炽,你不给薄面,不来也就罢了,遣个晚辈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有意折辱我么?你是看不起我张妙显,还是看不起炼妖壶?这小儿,嘴巴上毛还没长齐呢,有此下场岂不宜哉。”
李练端然稳坐,小人之言不屑再答,目不斜视,神态自若。
……
非议之声久未平息。似乎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扯起嗓门来,这才压住众口。
“诸位,诸位……诸位当适可而止。不妨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成败皆是常事,何必计较起来没完,在张真人面前乱糟糟失了体统,无乃不可乎?况且李少宫主说得有理,炼妖壶乃是上古神器,怎么可能一两次就试验成功,至今远远没有摸出头绪。何况李少宫主还是用自己门中秘咒,改动一番,替张真人出力一试。不能成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本来也没人知道这神器有何秘咒,如今只能群策群力多多尝试,盼着歪打正着。张真人作此聚会,正是为了这一节,我等不该耽误正事。某家不才,胸中也有一篇咒语,愿意上前,为张真人一试。”
这位宾客虽是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李练仍目不斜视,不留意理睬。只是听他说话嗓音和风度,并不相识。
群座闻听此言,循声齐回头看,目光汇聚之处,只见偏后一张席位上,站起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身形饱满匀称,其实不胖,但骨架宽大,显得厚实。头上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阔面圆腮浓眉朗目,只是身首之间偏偏生了一副窄肩膀,把脑袋显得又大三圈。
群座互相打听起来,多是不认识此人。却也有人认了出来,当即叫了一声,“咄!你算什么人物,跑来这里造次。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什么秘咒!”
此人往前只走了一半,还未走出席间。闻言哈哈一笑,回身与众人罗揖。
“某家常年行走河东、河北,在座高朋或有不认识的。本来也只是个微末名声,为使诸位知晓,在此斗胆相告,我乃雁门五台山散修隐士,姓叔名服,‘伯夷叔齐’的‘叔’,‘心悦诚服’的‘服’。自号听道,人常称我听道兄、听道弟。因为我这个人就是运气好,集会筵席之上,许多事经过我口吐莲花妙语连珠这么一说,每每就能天遂人愿,教主人家称心如意。因此江湖朋友抬爱,给我起了个诨名,叫‘叔吉利’。诸位日后若是听谁提起叔吉利之名,那说的亦是某家。”
“谁不知道你叔吉利叔卖笑啊,走街串巷卖大力丸的。攀附高门,阿谀陪笑,凭借几株草药几颗丹丸,招摇撞骗,靠倒卖度日。何曾听说过你有什么法宝,有什么秘咒?”
叔吉利哈哈朗声大笑,已自解嘲,然后道:“此言差矣。我诚然没有法宝,但道友怎知我没有秘咒?我师父当年也是有一件不世法宝,将要传授与我,口诀都告诉我了。可惜好事未成,师父法宝被贼人夺去,使我如今空有秘咒。”
“既然法宝被夺,为何不寻找仇家,追回法宝?”
“天下大乱也久矣,生灵涂炭,世风日下。如今正道之中频出异人,本领高强,置品行于不顾,甘愿堕入盗匪之流,蒙面打劫的事竟也做得出来。因此上石沉大海,实在找不回来了……哦,张真人,某家有礼了。”
说着,已经走出席间,来到台前。
揭老底儿那人坐着道:“你就扯淡吧你,信口胡说,一会儿丢人现眼,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教众人看你真面目。”
张妙显答了礼,道:“我邀请同道来此聚会,就是为了群策群力。这位道友既然有心,但试无妨,请。”
“幸甚之至,幸甚之至。张真人胸怀广大,所以能群贤毕至,今日定将有所得。”叔吉利连连拱手,礼不厌多。只是不知今日随口说出的这句吉利话,能否应验。
“哈哈,借贤弟吉言了。”张妙显见他饱满圆润的腮下,满是连鬓络腮的短髯,一句贤弟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叔吉利来到供案前面,念咒之前同样对神器打量一番。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片刻之间看过了四五十眼,好像还觉得不够。
席间有人憋着声音偷偷骂道:“装腔作势,人模狗样的。”
叔吉利已抱手站了良久。似乎为了告诉众人自己并非是看得傻住了,他抖了抖双袖,拉齐整后,双手掌心又抚在一起,随着心中所想缓缓搓弄。忽然,双手就下,顺势一探,竟在众目之下,一把将青铜神器捧到自己手里。
席间立时有人拍案暴起,叫道:“你好大胆,意欲何为。放下炼妖壶!”
叔吉利转过身来,圆头圆腮,满脸堆笑,只是双手轻轻捧着炼妖壶,镇定自若,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道友何必惊慌。既然要摸清线索,我捧起来勘验勘验,有何不可呢?”
“你勘验个屁!刚才李少宫主上前,都没碰炼妖壶一下,你算个什么人物,就敢对神器动手动脚,如此不敬。你有咒便念,无咒便滚回座位,少在这里生事。”
叔吉利笑容不改,“道友,斯文!斯文!刚才有人说过,曾经有人持有炼妖壶,炼化草木灵兽,想必也是带在身上拿在手里,需要之时便施展开来。如此我捧在手里稍微摸索,试验一二,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