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这才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的争吵，皱着眉头走过来，一边制止争吵，一边询问李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创智赢家的主持人兼制片人，也是创智赢家的招牌。这些年嘉宾和投资方换来换去，他的位子却一直稳如礁岩，就是因为他敏锐的嗅觉与杰出的节目制作能力。

　　于是，他听着李察解释两人争执的原因，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兴奋。

　　主持人当机立断，拿起对讲机说道：“各部门注意，改一下顺序，稍后请这两位……和他们的助手一起上台，展示时间延长到十五分钟！”

　　这是什么？

　　争吵？

　　不，这都是收视率啊！

　　四平八稳的节目早就不吃香了，连百年老刊《霍伦奥术师月刊》都停刊了，这样的争吵和针锋相对才是如今的观众喜闻乐见的！

　　创智赢家为什么能稳坐收视率前五的宝座？

　　因为这些草根的创意？

　　错，是因为投资人的毒舌和吐槽，以及互相的撕逼！

　　然而此时，李察敏锐地觉察到了主持人话语中的问题，皱起眉头说道：

　　“抱歉，我不是他们的助手，我也有自己的产品需要展示。”

　　主持人微微一怔，看了看手上的名单，沉吟片刻后，露出笑容：

　　“没关系，理论上一人是五分钟，等他们两位展示完毕之后，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你了。”

　　李察挑挑眉。

　　真把他当学生来忽悠了？

　　这种情况下，那还会有时间剩下？分明是想把他的时间干脆挪过来用，最多在最后象征性地留一两分钟时间。

　　然而李察仔细想了想，却突然同样露出笑容，干脆地答应下来。

　　他正愁单独展示的话，没法充分展现小玩意儿的优越性……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些稍微对不起这两位“好心人”了。

　　他有些抱歉地拿起留声机，决定稍后语气还是委婉一些。

　　于是五六分钟后，李察、哈德与汉考克就一同出现在了台下候场区域。

　　李察眯起眼睛，看向台上。而台上的主持人则已经面向席上的专业观众，激情洋溢地开始了表演。

　　“观众朋友们，接下来即将上场的，是两位争锋相对的梦想家！”

　　“他们一位坚持着魔法留声机的优良传统，并合理进行了改进；另一位大力创新，认为圆盘机才是未来的方向……”

　　“究竟谁能赢得我们鲨鱼投资人们的青睐？”

　　“有请这两位梦想家与他们的助手！”

　　李察搬着魔法留声机，跟着哈德与汉考克走上台来。

　　在主持人的拱火下，哈德与汉考克的辩论很快就火花四溅起来。

　　更难得的是两人的确对自己的产品都有一定的了解，攻击对方也都能言之有物。

　　“圆盘机的音色是如此之差……诸位，乐师优美动听的音乐在圆盘机中，就变得咿呀噪杂起来，这难道是可以忍受的吗？”

　　这是老绅士严肃地以手杖击打地面，义正言辞。

　　“老先生，魔法留声机连我都搬不动哩，您难道不想在公交车上也能随时听到动人的音乐吗？哦，您应该不怎么出门……”

　　这是哈德耸了耸肩，略带嘲讽。

　　然而虽然台上火花四溅，热热闹闹，台下的评委席上，无论是矩阵公司的霍恩，还是BM公司的海姆，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是礼仪性地偶尔点点头。

　　霍恩靠着椅子，面无表情地听着，感到一阵百无聊赖。

　　矩阵公司是近五十年来最成功的魔法产品公司，他又是主管新产品研发的高级副总裁，自然知道无论是圆盘机，还是留声机，都有着各自的问题。

　　但知道问题，和解决问题，是完全两码事。

　　矩阵研究新型的音乐播放器已经一年多了，但产品部那些蠢货交上来的方案，要么是换汤不换药，要么就是成本贵的离谱。

　　不过这才是产品研发的常态，又不是那个人，哪来儿来那么多天才创意？

　　他微微有些走神，回过神来，却发现台上的激烈辩论也已经告了一段落。

　　象征性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而台上两人的回答也果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改进方案。

　　主持人提醒他还剩最后五分钟时间，可他实在是懒得和这两人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在两人身后的阴影里，似乎还站着一位穿着霍伦第一学校校服的年轻人。

　　霍伦第一学校啊……

　　联合王国如今共有十三所高等魔法院校，而霍伦第一王国正是其中历史最悠久的那一所。

　　也是他的母校。

　　他想起自己当年那些酸涩而美好的回忆，随口问道：“……最后这个问题，后面的那位助手有什么看法吗？”

　　李察揉了揉因为聚光灯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心想总算到自己了。

　　这样比他直接走出去，总归是能给台上两人多留点面子。

　　他不再犹豫，坦然向前一步，从阴影中走出，越过两人，来到聚光灯下。

　　哈德略显惊讶地看着李察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如此平静而有力的步伐，让他莫名回忆起在学校曾经见过的那些成名已久的教授们。

　　自信而坚定。

　　在他愣神的功夫，李察的声音已经在演播室内回荡。

　　“就如各位刚刚所说，留声机的优势在于音色，缺陷在于难以携带、存储量小、唱片价格昂贵等等。”

　　“圆盘机相比留声机，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它方便携带，存储量更大，只是还有自己的缺陷，例如造价昂贵、容易受到震动干扰等等。”

　　和稀泥么？

　　霍恩撑着下巴，看着台上。

　　李察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就要退回留声机的时代。”

　　霍恩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

　　“六十年前，鲁道夫·拜尔阁下在电磁领域的突破，让魔法电话、魔法留声机不再价格昂贵，走进寻常百姓家中。”

　　“在此后的六十年里，我们看到了留声机的进步，看到了圆盘机的出现，播放时间越来越长，携带重量越来越轻。”

　　他顿了顿，突然扬起声音：

　　“但即使是最优秀的圆盘机，距离完美，还有漫长的距离！”

　　“事实上，一个理想的音乐播放器，应当具备以下功能……”

　　“它的容量要足够大，要能够把一千首歌都收集其中，而不是像圆盘机那样，一张圆盘仅能存储几首歌曲。”

　　“它的体积要足够小，小到无论去哪里都能随身携带，而不是像圆盘机那样，还需要用一个背包才能装下。”

　　“它的使用要足够方便，方便到即使从未接触过它的人也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学会如何使用，而不是像圆盘机那样，还需要看着说明书认真学习。”

　　……

　　“这一组的十五分钟已经到了，要叫停么？”

　　耳麦中传来导播组的声音。

　　主持人先是有些愣神，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快速翻看起小册子来，看到李察的项目名称“新型果壳播放器”时，才暗骂了一句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

　　“继续。”

　　台上的对话也在继续着。

　　霍恩不知何时已经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察，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听起来很不错。”

　　“但是这样的音乐播放器……在哪里？”

　　李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这间演播厅，很久之前曾经是音乐会场，虽然霍伦的音乐氛围比不上维也纳，但著名的音乐家伊文斯却是在霍伦第一次献上了那首著名的《命运交响曲》。”

　　“我很喜欢《命运》，很多人都很喜欢，其中绝不对命运屈服的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这么多年来零零总总有超过一千种《命运》的变奏。”

　　“这一千首《命运》，如果用留声机来播放，那么将摆满一整个金色大厅。

　　“如果用圆盘机来播放，那么圆盘需要装满一整个大箱子。”

　　台下略微有些嘈杂。

　　专业观众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指示，但凭借他们自己多年的经验，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而霍恩脸上的微笑弧度已经越来越大，直到李察的下一个动作，他终于忍不出吹了声口哨——

　　李察施施然从自己的上衣口袋，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矩形白色播放器。

　　不大的玻璃屏幕下方是简洁的轮盘，金属的后外壳清晰地映出场下观众哗然的表情。

　　霍伦看着小巧精美的播放器，第一时间有些痴了。

　　艺术品，毫无疑问的艺术品！

　　他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仍然激动兴奋起来，就像是那些跨时代的魔法产品发布时那样。

　　随着李察轻轻地转动轮盘，《命运》那恢弘大气的前奏从小巧的播放器中倾泻而出。

　　如大江，如大河。

　　波涛汹涌，汪洋恣肆。

　　但李察的声音仍然清晰坚定：

　　“现在……”

　　“这一千种命运，都在我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