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最新的三环光刻卷轴？有点麻烦……”

　　电话那头的贝蒂思考了片刻，关上水龙头，甩了甩自己的长发，这才继续说道：“最近BM和矩阵一直在向上游要货，各家卷轴工场的产能都跟不上。”

　　李察苦笑一声。

　　他已经在和霍恩的电话里，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但他并没有透露自己要光刻卷轴的目的，也没有吐露自己已经有了下一代光刻法术的思路。

　　你不说黑卡，我不说光刻法术……

　　公平，公平。

　　只是如果贝蒂这里也搞不到的话，难道要让他去在学校里找找看？

　　“你别急……矩阵这周在霍恩第一学院有一场特别展会，应该会有一批光刻卷轴调出来作为样本展示，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搞到一两张。”

　　挂断电话，李察长舒一口气。

　　他没有去问贝蒂的消息来源，就像贝蒂也从来不问他要卷轴的目的和原因。他只知道，每次当贝蒂说试试看，最终的结果总是十拿九稳的。

　　几个小时之后，五张泛黄的三环光刻卷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最好赶紧用掉，”贝蒂耸了耸肩，“被发现的话，我这边不太好办。”

　　李察毫不犹豫地给了学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兴奋地接过卷轴，随口问道：

　　“麻烦吗？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开口。”

　　“麻烦肯定是麻烦的，”贝蒂揉了揉肩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察，“但你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察抬起头，认真说道：“我认识矩阵的高级副总裁霍恩，关系……还算不错。”

　　贝蒂有些惊讶地看了李察一眼，问道：“他欠了你人情？”

　　李察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我欠了他人情……还欠了俩。”

　　贝蒂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摇摇头道：“别想多了，你这张卷轴只是个添头。他们这次活动做得特别匆忙，几乎所有渠道商都薅了一把羊毛，简直像是库存大放送……”

　　说到道理，她鼻头微皱，似乎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这不太像矩阵过去的风格，就好像主办方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宣传活动上一样。”

　　“也许是因为乔纳德的飞艇失事？”李察耸了耸肩，没有太放在心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员工没心思工作也是正常的。”

　　“我还是感觉不太对，”贝蒂叹了口气，随即略带好奇问道，“不说这个了，你要光刻卷轴，是已经找到下一代光刻法术的方向了？”

　　李察把目光重新投向这张光刻卷轴，微笑道：“还需要实验。”

　　实验自然不能在学校完成，李察又前往了郊区的车库。那里有全套的仪器和设备，无论是卷轴的改造，还是MX存储魔纹的初步生产，都需要用到这些工具。

　　理所当然的，第一张卷轴的改造，并没有成功。

　　他尝试在光刻卷轴上叠加二环法术“水元素聚集”，但结果是出现了严重的气泡污染，虽然波长得到了缩短，但印刻出的奥术魔纹几乎完全无法辨认。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想之内。光刻法术的改良本就是巨大的工程，只靠他一个人，一次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李察也并没有灰心或丧气，只是安静地测定液体蒸发速度，收集一切重要的数据，翻看相关藏书文献，重新计算和推演，为第二次尝试做准备。

　　在之前组装果壳播放器的过程中，他已经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但最终还是用四年的时间与无数次的尝试，做出了让霍恩也叹为观止的奥术产品。

　　而且，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魔网终端上那人说的是……没事儿别烦我。

　　换句话说……

　　有事儿，就来找我呗？

　　虽然那人的语气中满是不耐，但李察仍然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亲切。

　　这得益于他前世无数网上聊天的经验，毕竟如果一个人真的对你不感兴趣，是不可能主动给你留言，而且还秒回消息的。

　　债多不压身。

　　他笑了两声，拿起实验结果，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学校。

　　……

　　“气泡和污染怎么解决？”

　　乔纳德看着光幕上发过来的一长串实验和计算结果，以及最终的问题，竟然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按捺着怒气，飞快输入道：

　　“我不是说，没事儿别来烦我？”

　　竟然秒回……李察眼前一亮。

　　于是，光幕上下一秒就刷新出了李察豁出去的回答。

　　“这不是有事儿了吗？”

　　没等乔纳德彻底被怒火点燃，李察的下一句早已思考良久的回答就跟了过来。

　　“我可以帮你。”

　　帮我？

　　乔纳德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如此自信地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了。

　　“你觉得你能帮我？”

　　李察老老实实输入道：“我不知道。但既然你愿意一开始教我，总归是有什么想要的。”

　　“我对你一无所知，那自然是要你来告诉我答案。”

　　“你是说，你要帮我，却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对。”

　　“还要我来告诉你答案？”

　　“没错。”

　　“……你的脸皮可以去当阿林厄的城墙了。”

　　“谢谢。”

　　这一连串的对话在光幕上飞快流淌而下，而对面越是毒舌嘲讽，李察就越是稍微放心些许。

　　光幕对面这人虽然看起来愤怒，但既然一来没有直接顺着传输线路，一个九环雷暴把自己劈死，也没有直接停止对话，而是在这里与自己扯淡，那就说明这个人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愤怒……

　　或者，真的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到他的。

　　乔纳德眯起眼睛，看着李察的回答。

　　这幅惫懒无赖的性子，又是跟谁学的？

　　肯定不是伊莎贝拉。

　　下一刻，一声冷哼就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而就在他关闭对话框的前一刻，记忆中那副手机草图又一次闯入了他的脑海。

　　良久，他一字一句地输入道：“我要这张图的全部内容。”

　　李察看着光幕上的回答与草图，早已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跌坐在座位上。

　　开始的迷茫过后，他的眼神里逐渐浮现出得意与兴奋。

　　能够入侵鲁道夫·拜尔的魔网终端，能够如此轻易地给出下一代光刻法术思路，能够从一张简单的草图看出智能手机才是未来的方向……这样的人物，也总算被他套出了话来。

　　不怕你要的太多，就怕你无欲无求。

　　知道想要什么，那就好办了。

　　这种兴奋感让他有些飘忽，感觉自己的头顶仿佛长出了两只尖尖的黑色恶魔角。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细致描摹出了早就烂熟于心的IPhone 1造型图，果断发送了过去。

　　与这幅图一同到达的，还有他的下一句话。

　　“这是一代机。”

　　……

　　看到了无比精妙设计的新一代手机，是一件快乐的事。

　　知道这样的手机还有下一代，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可为什么这两件同时发生的时候，就让人的心情如此糟糕起来？

　　对于乔纳德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有什么比看到一件趋近完美却并不完美的产品，更让他痛心疾首？

　　光幕上，李察的回答还在继续着：“后面还有十二代的设计，但能称得上新一代的，大概只有六代。”

　　六代？这样突破式的进步，还会有六次？乔纳德沉默不语，震撼之余，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真实感。

　　也许……这就是其他人看他的感觉？

　　“所以，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这样很公平，对吧？”

　　李察的手心再次渗出了汗水，感觉自己头顶的恶魔角仿佛正在晃啊晃，要去忽悠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寂静之后，光幕上终于出现了简短有力的回答。

　　“就这么办。”

　　……

　　“气泡和污染怎么解决？”

　　“用局部填充技术，液体的蒸发速度是关键，你要注意镜头材料的以下三个参数……”

　　“有比水更好的折射材料么？”

　　“常规材料里，你可以再试试镥铝柘榴石。”

　　“偏振光照明时，液体与抗蚀剂的相互作用怎么办？”

　　“用动态径向的横向电偏振器，具体可以看《奥术》第321期……”

　　这是勤奋的李察同学，与并不善于教书育人的乔纳德老师。

　　……

　　“屏幕变大这么多，手写笔输入体验会很差，怎么解决？”

　　“用多点触控，同时采集多点信号，再对每路信号进行判断……”

　　“这么强的计算能力，你是想搭载第三方应用？”

　　“没错，手机内会预存魔网终端的操作系统，所有魔网终端上的应用，手机上也能够实现……”

　　“所有应用？”

　　“媒体、游戏、网页浏览……为什么这些不能在手机上完成呢？”

　　这是久违回忆起那些宝贵记忆的李察，与矩阵的无冕之王，奥术应用领域的天才中老年乔纳德。

　　……

　　“不用管BM那些榆木脑袋，他们只会拼命把自己挤成扭曲形状，尝试钻过门缝，完全不会去学着把门打开。”

　　“那矩阵的进度总得关心一下？”

　　“那群蠢货还不如BM，他们好歹知道挤一挤，研究部的那群人，唯一的技能就是干瞪眼睛。”

　　“你这样的描述，让我很怀疑这些大公司的研究员都是猫。”

　　“让一只猫去打字，一百年后的成果……和他们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这是孤独的青年李察，与另一位同样孤独的毒舌孤巢老人乔纳德。

　　红月悄然升起，又悄然坠下，时间就在李察与乔纳德的问答中飞快流逝。

　　乔纳德大多数时间仍然需要用来冥想回复，每天仅有数个小时能够用来回答李察的疑问，提出越来越尖锐的问题。偶尔两人也会莫名其妙地聊到一些奇怪话题，大多数时候，乔纳德都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毒舌技艺。

　　这些奇怪话题有关霍伦第一学院，有关家乡，有关红月，还有关姑娘和狗。

　　“你是说你喜欢的姑娘养了一条狗？”

　　“比你聪明的狗。”

　　“再聪明也不过就是一条狗，难道还能有三个头？”

　　“……”

　　只是这些奇怪话题并没有打断实验，问答，再实验，再提问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循环中，李察对于魔纹与光刻法术的掌握在飞速地提高着，他干脆把光刻法术卷轴都带到了图书馆，准备好水和面包，近乎不眠不休地实验起来。

　　终点就在前方，他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李察至今仍然不知道对面那人的身份，可从这两天的交流来看，李察可以百分百地肯定，忽略光幕背后那人毒舌的说话方式，他毫无疑问是李察穿越以来，遇到过最博学的奥术师。

　　无论是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对方都能以极其轻描淡写的方式，深入浅出地加以解答。这不仅需要浩如烟海的知识，还需要对这些知识有着极其深刻的认知。

　　而在这个奥术世界……知识就是力量。

　　对面这人，大概也是他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奥术师。

　　八环，九环，还是更高？李察很快就发现这样的揣测毫无意义，不如把时间用来再多提两个问题，于是干脆把这些困惑全然抛诸脑后，专心沉浸在学习的过程之中。

　　三天之间匆匆而过。

　　李察轻轻将卷轴放在桌上，眼中已经充斥着血丝，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但他的精神却全然没有理会身体的抗议，大脑皮层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尽情地欢呼雀跃着。

　　他做出来了。

　　在三环光刻卷轴上，突破了137纳米的限制。

　　这也意味着，MX存储魔纹的量产，从此刻开始，再也不是困扰他的问题。

　　终于，他脑海里所有的问题都被酣畅淋漓地一扫而空，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在他的心中，让他甚至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他内心中的好奇，也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魔网终端面前，微微颤抖地打字，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

　　……

　　乔纳德最后吸了一口香烟，弹了弹已经彻底燃尽的烟蒂，耸了耸肩。

　　他的伤势恢复了五六成，已经完全可以离开这里，但他却迟迟没有行动。

　　第一个原因，是固着在他身上的神秘学仪式，令他莫名有几分心血来潮。似乎此刻离开，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二个原因……则是面前的这些图纸。

　　手机，手机，还是手机。

　　翻盖手机，键盘手机，手写笔手机，滑盖手机……

　　智能手机，触控手机，全面屏手机，前置摄像头手机……

　　当初遭遇刺杀时，他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人知道，他其实已经是九环的高阶奥术师，距离传奇只有一步之遥。

　　而眼下，他能否成就传奇……或许，就落在了面前的这些图纸身上。

　　原本他以为矩阵四型就能够帮助他迈过那一步，可这些天下来，他的内心已经无比清楚，那还不够。他需要的不是更好的魔网终端，而是如同当年的矩阵一型一样，彻底改变一切的奥术产品。

　　如果对面那人真是伊莎贝拉的孩子，他今年有多少岁？二十？还是二十五？

　　他眯起眼睛想到，世人都说自己二十九岁做出矩阵一型的原型机，是毫无疑问的天才。那么，二十岁设计出这样的产品，又该是什么？

　　乔纳德看着光幕上倒映出自己两鬓的白发，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的确是有些老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李察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谁？”

　　乔纳德笑了笑，反问道：

　　“你又是谁？”

　　“……你可以叫我轻舞飞扬。”

　　轻舞飞扬？他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想起了曾经用过这个羞耻名字的女子。

　　于是乔纳德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认真在对话框内输入道：

　　“轻舞飞扬就轻舞飞扬吧，按辈分算……”

　　“我允许你叫我一声二叔。”

　　光幕那头的李察看着这个回答，沉默了很久。

　　猜猜我是谁？我是你二叔。

　　他的脑海中，第一刻浮现的竟然是前世那些最常见最老套的诈骗套路。荒诞之余，已经极度困倦的大脑，终于回忆起了那天在房间中看到的信。

　　被遗弃的可怜孩子。

　　被雪藏的前朝遗孤。

　　被错认的李察。

　　他明白了过来。

　　二叔，三婶子，四姨娘舅，五房姨太太……在这个世界，他都是没有的。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那位认错了人。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

　　但既然有了爱憎，就不可能保持绝对的理性。

　　再次沉默良久，他认真打字道：

　　“二叔太生分，叫你老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