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察正想开口的时候，阿莱却突然转身回头，依旧微笑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区区十万金镑，我也可以直接赞助你。”

　　“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些奥术垃圾有什么用，但毕竟我这位堂兄轻易不和别人交朋友，难得见到他如此热情。”

　　“奥术垃圾？”

　　李察挑眉。

　　“任何不能量产的奥术产品都是奥术垃圾，”阿莱的微笑依旧，“我看过创智赢家的录像带了，这么小的播放器，你大概率用的是MX存储魔纹，那就不可能量产……”

　　然而紧接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我可以帮你。”

　　“阿瑞巴公司虽然已经转型了，但是在留声机时代的积累还在，MX存储魔纹的量产会是一个很好的课题。”

　　“矩阵不会投你，伊文斯家族也不会投你，但是我可以。”

　　阿莱的笑容一扫方才的阴冷，变得热切起来真诚起来。

　　这算什么，先兵后礼？

　　李察眯着眼看着阿莱。

　　把所有其他的选项都帮你剔除掉，然后以真诚的态度给予施舍……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会选择接受。

　　老PUA了。

　　他握住口袋中的果壳播放器，低下头摇了摇头，这才抬头开口道：

　　“你刚才说，你们汇报会的内容是，阿瑞巴股票的投资？”

　　似乎是没有想到李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阿莱显得有些惊讶，眯起眼睛道：“没错。”

　　就连刚刚一直沉默不语，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的霍恩，也有些在意地看了李察一眼，在心底想着，难道你还懂股票？

　　下一刻，他看见李察再次露出与那天台上别无二致的自信表情，语气诚恳地说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推荐阿瑞巴这支股票。”

　　“这是只垃圾。”

　　阿莱一直保持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笑容依旧，语气却显得冰冷起来。

　　“你也懂股票？”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年代的股票。

　　李察沉默片刻后，继续诚恳道：

　　“我不懂股票……”

　　“但我比较懂垃圾。”

　　虽然无法像重生在真实的2000年那样，凭借腾讯或阿里的股票一夜暴富，但两个世界仍然有某些原理是相通的。

　　物理规律如此，经济规律亦然。

　　“门户网站是没法盈利的，”他盯着阿莱的眼睛，依旧平静，“你们这是在击鼓传花而已。”

　　即使一瞬间被李察语气中的强大自信感染，但下一秒钟他仍然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要说什么……门户网站是未来魔网的入口，这是垄断的生意。”

　　既然已经出现了个人魔网终端，魔网与他的早期应用自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同样，由于信息较少，传输速度缓慢，率先出现并普及的魔网应用，是论坛与网上门户。

　　在三月前《霍伦日报》的一次调查中，阿瑞巴网络门户以71%的绝对多数，当选了霍伦最受欢迎的魔网网站。

　　而随着海底光纤的建成，阿瑞巴在其他三大王国的扩张也逐渐提上了日程。

　　几乎所有人都为阿瑞巴公司所讲述的故事而疯狂：在未来的二十年，所有人打开魔网终端，都将首先打开阿瑞巴。

　　因此，即使现在网络门户业务还没有盈利，但市场上所有二级市场的投资者都如同疯了一般追捧着阿瑞巴，将他的估值炒到了天上去。

　　而阿瑞巴的成功，更像是此时此刻整个霍伦王国股市的缩影：所有与魔网挂上钩的公司，都在经历疯狂的股价上涨；而所有传统公司，都在想方设法与魔网挂上钩。

　　投行的分析师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编造出理由，然后给出一个比昨天更高的预测价格，等着疯狂的投资人们蜂拥而至，一步步地将价格抬高到史无前例的新高点。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隐隐会因为这些公司的盈利遥遥无期而感到一丝忧虑，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浩浩荡荡的投机热潮里。

　　但李察知道，这些都是泡沫。

　　就如同前世的那场互联网灾难一样。

　　“资本永远都会高估短期的影响，但低估长期的价值。”

　　他想起前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话语，一字一顿道。

　　这句话让阿莱陷入了沉默。

　　良久，阿莱转过身，淡淡道：“即使你是对的，你今天也注定见不到祖父。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拒绝得这么彻底。”

　　虽然李察一句话都没有提到阿莱的邀约，但拒绝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抱歉，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霍恩突然插入两人中间，慢悠悠地摇晃起手上的翻盖手机。

　　“家主的电话。”

　　没等阿莱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按下了接通键。

　　阿莱霍然转身回头，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不见。

　　祖父为什么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不是应该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上？

　　然而下一刻，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阿林厄迷锁出了问题，我下午必须提前离开。”

　　阿莱先是一怔，随即是巨大的困惑涌来。

　　即使是要提前离去，也应该通知的是他才对……

　　“你找来的项目很好。”

　　“不用见面了，霍恩你自己办好。”

　　阿莱的瞳孔一阵收缩。

　　……上一个不见面就通过的传承之选，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就连霍恩都有些惊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察。

　　这是今天唯一超出他预期的事情。

　　阿莱的小动作他早已知晓，家主此刻参加的重要会议也是他做的安排。只是他却着实没有想到，家主竟然会直接不见面就同意下来。

　　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他们就听见苍老的声音继续古井无波道：

　　“我自己不懂奥术，你们大概也不太懂，所以我们要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乔纳德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

　　阿莱下意识紧紧捏住了酒杯，手腕上青筋暴起，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乔纳德？

　　他不是已经消失很久了么？

　　家主中午是在和矩阵的乔纳德见面？

　　乔纳德还说了什么？

　　仿佛是听到了阿莱的心声，苍老的声音继续道：“我和乔纳德没有聊太多生意，除了这个小玩意，他只评论了两句阿瑞巴和最近的股市。”

　　听到阿瑞巴的名字，阿莱心中莫名浮现出不详的预感。而当苍老声音的下一句话传出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优雅姿态的他，终于直接失态地捏爆了酒杯，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乔纳德的原话是……”

　　“阿瑞巴这种垃圾……”

　　“你，为什么要投？”

　　……

　　在鹦鹉螺庄园的顶层，阳光透过海水折射下来，映照着一把黑色轮椅与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额头满是褶皱，皮毯下是并不高大的身躯与宽大的睡衣，胸前则佩戴着小小的、不太合时宜的十字架。

　　在教会覆灭后，几乎没有人敢于将十字架戴在身上。

　　但整个联合王国，也几乎没有人敢于去斥责这位老人。

　　因为他活了很久，也经历了很多。

　　“我十二或者十三岁的时候，因为魔法帝国的覆灭，流浪到了格拉摩，那时候还叫科尔。”

　　伊文斯家主庞特和蔼地看着身前站得笔挺的霍恩，语气中带着追忆。

　　“当时教会还在和魔法帝国残党打仗，我稀里糊涂地就加入了教会，因为会算几笔账，就慢慢当上了教会的司库。后来有很多人想请我做枢机主教，甚至暗示愿意选我做教皇。”

　　“但我都拒绝了。”

　　“因为我不懂宗教，也不懂神术，更不懂后来的奥术，”庞特老人眯着眼睛说道，“我只懂算账，就只管算账。”

　　“所以现在只有我还活着。”

　　他略带讥讽地说道：“人们都津津乐道马头的故事，却不知道那一天晚上，鲁道夫还杀了七个枢机主教，十三个大骑士。”

　　霍恩听着家主轻描淡写的叙述，沉默中莫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庞特咳嗽两声，拄着手杖缓缓起身，霍恩立刻走上前，娴熟地搀扶起他。

　　这位一直传言与家族关系疏远的伊文斯第三代子弟，此刻却分明与庞特无比熟悉。

　　“伊文斯分秒必争、伊文斯锱铢必较……但人们总不记得伊文斯最重要的最后一句族语。”

　　“伊文斯从不僭越。”

　　他轻轻拍打着霍恩的手臂，微微抬起头，看向苍茫海底，良久轻叹一口气。

　　“你这次做的很好。”

　　“在我们不懂的领域，我们需要找最专业的人，然后用耳朵去听。”

　　他微叹一声，缓缓回到轮椅上坐下。

　　“我们需要找真正的聪明人投注，没有投中乔纳德，是我后半辈子最大的遗憾。”

　　霍恩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下个月就是矩阵的总裁选拔会了，如果他这才还不回来，我们要不要……”

　　“不要，”老人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道，“只要他还在矩阵一天，矩阵就一定是姓乔纳德的。”

　　可是董事会最近有很多小动作……霍恩不知道祖父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庞特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向下方指了指，微笑说道：“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强大很多。”

　　“所以他喜欢的东西，我们就不能再错过……小家伙要的是什么价格？”

　　霍恩立刻回答道：“十万金镑，百分之十的股权，拒绝优先认购权。”

　　“直接把十万金镑给他，不要股份，要他一个人情。”

　　“再把那张黑卡给他。”

　　庞特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霍恩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是不是有点急？阿莱虽然做的有些过，但他说的量产问题还是存在的……”

　　庞特挥手打断了霍恩的话，突然嚯嚯地笑了两声，说道：“你们的对话我刚刚看过了。”

　　“能够让乔纳德感兴趣的人也许还有，但能够问出克莱恩与拜尔关系的人……大概不会有几个了。”

　　他没有说完，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摇头，示意霍恩退下。

　　空荡的顶层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老人安静地蜷在轮椅上，在阳光下追忆着似水流年。

　　除了那些老人，如今应该已经没有人知道，他那位名为克莱恩·伊文斯的兄弟，只是一个化名。

　　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你又是谁的后人呢？他想着那个名为李察的小家伙，嘴角微微翘起。

　　一片寂静中，尘封已久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依次浮现。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某个身披燕尾服的微笑身影。

　　拎着半颗马头。

　　一瓶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