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在无尽的深冬里死于非命

第2章

  孟秋庭刚从江南谈生意回来,一踏进公馆的门,就脱了帽子,压瘪了往自己胸前一摁。远远地便能闻见他身上的潮湿气味。

  “回来了。见着真桃枝儿了?”

  偎在沙发上抽烟的温九月声音哑哑的,眼睛不看门口的男人一眼。此行他说是去谈生意,顺带探望一个老朋友;可温九月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是打着谈生意的幌子探望老情人去了,她不点破,还真拿她当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呛鼻的烟味让三爷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抽烟了?”然后不疾不徐地脱下外套递给下人,对她提的问题却是避口不答。

  “你不在家,二姐又不常来,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心里觉得烦闷,很不是滋味。”她眯着眼吐出一口雾来,言语里带着怨怼,“你不让我露脸,也不让我出去接活,我听你的,整日就守着冷冰冰的楼。你倒好,去好地方跟美人共度良宵了,心里怎么还想的起我?”

  孟秋庭轻笑一声走过来,陷进沙发将温九月揽入怀,捧着她的手递到鼻子那细细地嗅:“桃枝儿,三爷想你。”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花夹来,“你瞧,我特意给你买的。”

  女人都是好哄的,只要你态度温和,给她一颗蜜枣,再说些甜蜜的话,刚才为了什么事生气都能给你忘了。可三爷错了。温九月本来就不喜欢桃枝儿这个名字,可三爷还是天天叫,加上许久没见他,心里定是觉得他爱上别人了,他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花夹里,温九月就只剩下满肚子的气了。

  “怎么是个桃花夹?”温九月敛眸,想是本来给那人准备的吧,她低了低声,只道:“真桃枝儿没见着,转手送给我这个假桃枝儿了。”摁灭了手指间的烟。

  “瞎想什么呢。”三爷失了一点耐心,嘴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好言好语地哄着:“只是觉得这桃花更配你的灼灼芳华。”

  闻言,温九月也不再计较了,笑着把桃花夹别在了头发上。

  “真好看。”孟秋庭丝毫不吝啬他的赞美,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笑。笑着笑着,就想起她刚来孟家那年,说着一口温软的南方方言,聪明地喊他三爷;现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丰姿绰约的美人,让他有种金屋藏娇的错觉。便鬼使神差地问:“桃枝儿,你来孟家多少年了?”

  温九月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七年了。”从被捡那时那如今整整待了七年整。在孟家待得久了,温九月时常觉得自己被圈养了,再加上孟秋庭总是把她藏得好好的,也不让她抛头露面,孟秋庭对她愈好,这种想法就愈发强烈。

  “七年。一般夫妻这个时候该是七年之痒了。”

  “今儿是怎么了?感慨这么多?”

  三爷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晃你都二十二了。”

  “瞧您这话说的。”半晌,温九月回过神来惊慌不已:“三爷,您要赶我走?”

  “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关着,就跟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似的,有翅膀也飞不出去。心里总觉得对你愧疚,要是叫别人听了去,指不定要怎么议论你我。”说罢,孟秋庭起身欲向楼上行去。

  “三爷!”温九月叫住了他,“三爷怎么忽然在意起外人的看法了?您养我七年,对我恩如父母,我一直拿您当亲人看待。这些年您一直没有娶妻,身边也没个作伴的,我还在想,三爷您什么时候娶我。”

  温九月满怀期待地站在原地,等着一个肯定的回答,可等来的却是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这两天陈老板过来,他要住在咱们家,你在不合规矩。小公馆给你租好了,还是原先那个地儿,你收拾收拾,过两天就搬进去吧。”随后那人缓缓走上楼梯,一节一节地直到背影消失,头也不肯回一下。

  霎时,温九月脑子轰的一下,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时有些痴了,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温软的沙发里,脑子里全是他孟秋庭对她笑的模样。

  “三爷,您是孟三爷。”

  “你这小妮子聪明!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桃枝儿,你是我的心尖尖。”

  桃枝儿……

  桃枝儿……

  这不是随意起的名儿,想他当初说换个名字换个新的生活,真他妈的都是屁话。

  这是把我当成真桃枝儿了。

  那温九月呢?温九月算什么?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长长地叹了口气,罢辽,罢辽。

  “小翠,小翠!”

  良久的沉默过去,她唤来家中的女佣。

  “你去我的房里,把我的行李收拾好。只带钱和我常穿的那几件衣服,剩下的都不要往里装。”

  女佣答得干脆利落:“好的,小姐。”后缓缓上楼。

  温九月也跟着上去了,她无论如何都要问出个缘由。暧昧了七年心都掏出来给他了,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多冤呐。

  “三爷,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她倚在孟秋庭房门口,双手环抱在胸前。

  躺在床上看报纸的三爷不吭声,只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回到报纸上,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三爷,您就从来没想过娶我?”

  “你杀了胡家的十二姨太吧,都他娘的登报了,多光荣啊。你每次杀了人都会抽烟,屋里全他妈是烟臭味。我跟你说过事不过三,前两次我当作没看见,但这是第三次。”藏在报纸后面的人答的是上句。

  温九月冷笑一声:“你养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我杀人吗?”

  孟秋庭摇摇头,“我从来都把你当亲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得,他回答的还是上一个问题。

  “你想娶真桃枝儿。”温九月不屑于听他的狡辩,此刻她只要确认他的心到底给了谁。

  孟秋庭一口咬定:“你就是桃枝儿。”

  “三爷,我爱你。”

  “九月,我不爱你。”

  他第一次唤她的真名,竟只是为了说不爱她,就连这短短的几个字都要避开,他是有多爱桃枝儿。

  温九月冲过去撕了孟秋庭手中的报纸,随手拿起摔了一个杯子,孟秋庭一怒,反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狠狠地甩在一边。温九月一个踉跄,头上的桃花夹掉在了地方,她瞥见了,狠狠地踩了两脚,捡起来,又丢回孟秋庭的怀里去了。

  “啐!他妈的什么破理由。”

  温九月砸门而去,三爷提着嗓子吼了一句:“好,好骨气!”

  两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里,各生各的气。

  若要好好聊搬出去的事,温九月自然是不会动这么大的火,她气的是孟秋庭心不在她这儿,自己的心却早就跑到他那里去了,温九月现在只觉得自己亏得厉害;可三爷气什么呢?三爷气温九月太任性了,觉得她给钱就办事特没规矩,怕她成个不分黑白的刽子手,将来给自己找麻烦。

  “管家,九月呢?”

  魏凤娥到孟公馆的时候,偌大的厅堂里空荡荡的,温九月跟孟秋庭都不在,她把提着的东西放置安生了就开始寻人。

  “小姐刚跟三爷吵了一架,这会儿估计还在房里生闷气呢。”

  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摆出来一个笑,无奈地追问:“三儿不是刚从江南回来吗?又因为什么呀?”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来看。

  “好像是小姐要嫁给三爷,三爷没同意,想让小姐单独出去住,您也知道小姐性子烈想得多,以为三爷在外边有人了。”

  魏凤娥调笑,“这两个人的那点事还没捋清呢。管家,你吩咐下去,今天晚上的饭做得清淡点,这两人火气大,得降降温。”她翻了翻报纸,看到了那条胡家十二姨太遇害的新闻。

  过了会儿,厨房把饭做好端上桌了,魏凤娥唤来小翠吩咐道:“小翠,去叫他俩下来吃饭来,要是三爷说不饿,你就跟他说我在楼下等他呢。对了,你再告诉九月,我带了她喜欢吃的鲜花饼,香喷喷的。”

  小翠应答后上了楼,先是敲了敲左边的房门,透过一扇门毕恭毕敬地说道:“三爷,厨房里把饭做好了。”

  “不吃,不吃,我不饿,你叫小姐下去吃罢。”门削弱了他的声音,就连怒的气焰也减了不少。

  “三爷,谢夫人来了,在下头等着您呢。”

  孟秋庭这才回道:“我知道了。……”

  小翠忙又转身,碎步走到右边的房门前,“小姐,谢夫人来了,给您带了爱吃的鲜花饼,正在楼下等着您过去吃饭呢。”

  “二姐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喊我一声。”

  温九月拿着一把雕花木梳打开了门,身上的旗袍多了几处褶皱,头发也乱成一团,她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问着,语气略显责备。

  “夫人不让我告诉您,她说您尚在气头上,让您在屋里消消气。”

  她微启朱唇,方才的嚣张气焰消了不少,柔声又问:“二姐一个人来的?我那个上海二姐夫没跟来?”

  小翠点点头:“夫人一个人来的。”

  “你先去吧,我换件衣裳。”语罢,温九月重新关上了门。

  见两人都答应了,小翠便也下了楼。

  饭桌上,温九月和魏凤娥坐了个对面。二姐向来待温九月最好,什么好吃的都往她这儿送,她也不好意思再摆着一副臭脸,便一直微笑着给魏凤娥的碗里夹着菜,不愿去顾及一旁黑脸的孟秋庭一分。

  二姐看了看三爷,又看了看温九月,“为什么不说话?我的两位祖宗!”

  温九月也顺着瞧了过去,只见孟秋庭把脸藏在黑暗里,过了一会儿,他把嘴里的米饭嚼完了咽进肚子里,才说,“祖宗说了,食不言,寝不语。”

  “净会变着法儿的狡辩。”

  “我狡辩什么?”

  “你不想娶我。”

  “我没说不想,只是说不行。”

  “三爷,您娶不娶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死磕,温九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三爷,可他又默不作声了。

  “九月,你放心,三爷他定是不会负你的。他就是死了,躺在棺材里头也得娶你。”魏凤一面笑着打圆场,一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不会来事的弟弟。

  见两人都不说话,魏凤娥话锋一转,“今个我看报纸,看见胡家的十二姨太被杀了,死相那叫一个惨烈啊。想想还怪害怕的,我前不久刚跟她打过麻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孟秋庭心里一紧,丢给温九月一个幽怨的眼色。“是,是啊,二姐你出门可得小心点,万一哪天不小心和谁结了仇,再把你给恨上了。”

  “去,你咒你二姐呢?”

  “没有,没有。”

  温九月抬头笑了笑,“三爷嘴笨,道不出自己的心思——三爷是担心二姐的安危,叫二姐平时多上点心。”

  “你这么懂三爷心思,怎么偏在结婚这事上想不通呢?”

  温九月放了放手中了筷子,眼睛含情脉脉地看向三爷,一个微笑在她脸上漾开。“偏就这件事,我不想去猜,我只要他真真切切地说给我听。”

  午饭过后,温九月同魏凤娥在大厅坐着聊着北平城的八卦,从报纸的花边新闻聊到动荡的时局,聊着聊着,竟聊伤了。想这城中灰黄色的天空不见天日、混乱的战火伤及无辜、灰白色的洋楼没有丝毫生气。既有人住在干净的公馆里享着清福,便会有人在破旧的棚户里煎熬度日。晚上满街的花灯也照不亮这个时代的一分一毫。

  温九月没怎么出过门,偶尔出去干活也是在大半夜,于是外面的世界,就全靠魏凤娥给她描绘了。魏凤娥同她讲:“你姐夫跟我说,昨日他在街上抓了个卖油饼的老头,警局的人说他是汉奸。可我见了,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到最后审死了,也没审出个真相来。”魏凤娥神情稍稍动容,眼里流露着一丝悲悯。

  温九月的手覆上的她的背,温柔地来回摩挲着,“二姐,那无亲无故的外人,替他难受作什么?”

  魏凤娥摇摇头,说道:“九月,你替我好好看着三爷,千万别让他做出些吃里扒外的事。”

  “三爷心里明白得很,他连一句爱我都不敢说,怎么敢去做坏事呢?”

  “九月,你还是不了解他。他从小就喜欢把心思藏在肚子里,要他真做了什么坏事,是连我都不肯说的。”

  “二姐,我会的。”

  魏凤娥拍拍她的手背,只道:“二姐信你。”

  过了一会儿,孟秋庭下楼倒水喝,看见两个女人紧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看得他一时失了神,阳光透过枝叶巧妙地配合着女人的笑。他承认,他有些不舍得温九月了。

  “桃枝儿,你跟我上楼来。”

  跟二姐小别两句,温九月随着孟秋庭的步伐到了他的屋里,把门关上转过了身子背倚在上面,手叠着压在身后,头低着不吭声,眼眸也垂着。少了白日里的嚣张后,这时倒能看出来她一丝丝的温柔。

  “桃枝儿,我想听你好好说,你为了什么想嫁给我?”

  “因为我懒得工作,而你有钱。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你擦得锃亮的皮鞋,我觉得你一定很有钱,跟在你身边肯定不愁吃喝,那时候我就想嫁给你了。”

  “就这?”孟秋庭还想问出些别的来。

  “嗯。”

  孟秋庭叹了口气,靠在床上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惆怅地吐出一朵烟云来。

  “诶,陈老板待几天?”

  “十来天吧。”

  “那我一个月后再回来吧,你可以叫桃枝儿过来陪你。”

  “你就是我心里唯一的桃枝儿。”

  她抿嘴儿一笑,缓缓说道:“三爷心里装着我,就足够了。”

  转身准备走,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脚步低下头去,说道:“三爷,我没那么想嫁你了。”

  为什么?话到嘴边孟秋庭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太清楚这姑娘的性情。他退,她便热烈地靠过来,但当他退的次数多了,她走得也累了,想回头,想退了。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开春了,夹着花香的微风吹起了海棠红的窗帘,窗户前的桃花开满了树枝,桃枝儿啊桃枝儿,你若是虬曲多姿,三月和四月便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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