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父亲为先帝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尊卑守礼从无二心,先帝不可能下令害我父亲这个有功之臣,定是你,是你嫉妒我父亲官位高升,心有不平从中挑拨才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鸾儿,我敬你父亲如嫡亲的兄长,这大梁的江山也是我们携手共患难打下来的,我怎会为了一己私利置自己的生死兄弟于死地呢?”
云清抓住机会适时问道:“前辈看在苏国相的份上,何不说出真相,难道还要忍心看着自己兄长的孤女苦苦踏寻在为父报仇的路上吗?”
毕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苏鸾,良久,只道:
“好吧,我便告诉你真相,当年我、苏大哥、先帝和翁氏父子一起打天下,共同推举离崇为帝,翁杭以年事已高身体欠佳为由挂了太傅的闲职,第一个远离了权利的中心,我与苏大哥则一个在外征战升为国将,一个在内辅佐离崇官至国相。起初我们三人不分彼此,可随着我二人位高权重又日渐交好,离崇的疑心变得越来越重,文相武将若是一条心,自然成为皇权的心腹大患。离崇本性多疑,大太监凉工辵篡改往来信件,以勾结外族为由给兄长安上谋逆之罪,离崇便命我带领铁甲卫将苏家斩草除根。”
苏鸾此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问道:“你明知我父亲不可能谋逆,为何不救他?”
毕方急着辩解,“我那时并不知晓,都是离崇那个狗皇帝,我刚从边疆归来,眼前全是苏氏谋反的铁证,我当时真的以为兄长不甘心为人臣子,直到翁杭送来一封密信,我才知晓全部真相,在他的秘密安排下,我以假死之身躲过皇权的迫害,这才免与兄长同样的下场。”
云景却不满的问道:“这么说,是我爷爷救了你,既与你有恩才是,你为何见了我翁家子孙却仍要喊打喊杀?”
“你以为兄长的死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吗?当年翁杭对此事早已知晓,却为了翁氏子孙能够独善其身选择冷眼旁观,若他当时出言提醒,我也不会害得兄长....”
他哽咽着,“我若带着翁氏的子孙一起去给兄长赔罪,想来兄长也不会怪我了吧。”
“一个这么可笑的理由就要杀了我,我翁氏真是救了一条发疯的野狼。”
“随便你怎么说,我如今躲在雪灾镇里折磨自己十几年,除了忏悔之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灭了翁氏,杀了凉工辵和离崇那个狗皇帝,再以死向我大哥谢罪!”
云清摇头叹息,“自古君王多猜忌,多少忠臣良将皆命丧于此。二位,前因后果已清楚明白,罪魁祸首非我翁氏。”
“依我看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错!”
毕方看着这个异族的小姑娘,心生不悦。
“你懂什么?”
“我看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臣子功高盖主,文相武将关系再好却不懂得避嫌,任谁做了掌权者都要忌惮,这是其一。推举一个猜忌小人做你们大梁的皇帝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其二。你自己听信假证盲表忠心,残害自己的兄长,这是其三。自己做了错事,却把过错推给曾冒险救过你的翁氏头上,畏强权而辱忠良,更是大错特错!”
青阳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如一道道闪电击中毕方,他眼含悔恨的泪水连连后退。
“是啊!你说的没错,怪我!都怪我!”
他双膝跪地一声不吭,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筋骨,良久,喃喃说道:
“鸾儿,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的刀下,我也算解脱了。”
看着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云清只叹命运无常,他缓缓劝道:“苏姑娘,我不敢劝你放下仇恨,可毕前辈如今这副模样,生与死已没什么分别,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是你自己。”
苏鸾收起眼泪,“毕方,你若是真心悔过,就应该去杀了罪魁祸首,否则,我苏家冤魂永不会原谅你,他们会时时刻刻缠绕在你的梦里,直到你进了罗刹地狱为止!”
她收起刀转身欲走,可没走几步只觉脚下震动,直到青阳手指着山上大喊了一声,“是雪崩!”
她刚想拉住云景的手腕,却被身后一只大手拦腰抱住飞快的远离了此地。
“翁云景!”
她大喊着,直到那人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眼睁睁看着大雪掩埋了整座小镇。
“公主,走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青阳站在远处的高山上不死心的望向小镇的方向。
“或许,他现在还活着,我们可以回去救他呢?”她仍抱有一丝希望。
“他若真的活着,也无需我们去救,依我看那臭小子鬼点子那么多,命硬的很,他肯定有办法。”
恶不尔说的没错,翁云景是没死,只不过不是靠鬼点子,而是他与生俱来的鬼运气总是能帮助他逢凶化吉。
眼下云景正背靠石壁望着眼前苍老的背影。
哗啦啦~
是他移动时铁链摩擦着地面刺耳的声音。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又干嘛救我?让我死在这场雪崩里岂不是和你意!”
“你看我几时要真心杀你?我想杀一个人还需等到这个时候,不过是看你最后一刻也不畏强权,倒是合适的人选。”
他一步步逼近云景,“我想到一个好玩儿的事情,这件事情必须由你来做。”
“我一无是处,能帮你什么?”
毕方微笑着摇摇头,“你马上就知道了。”
“那你可打错如意算盘了,我已身中碎云掌,原是去找沈道长救治,如今被困在这,活不了几日了。”
“哈哈哈,区区碎云掌又有何难,我留着你自有大用,你还怕我救不了你吗?”
他说着摸过云景的手腕,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吃了护神丹?也对,你们药家向来只收一个徒弟,仙翁自然是要把这保命神丹留给你的。”
说完便托起云景的手掌与他掌心相对,绵绵真气在两人掌心流窜,云景全身滚烫,体内似有无数条火蛇在乱窜,他一次次的尝试压制,直到毕方说道:
“不要抵抗,尝试着引导它归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景的气息逐渐平稳,那烈火烹油般的难熬滋味也终于熬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清爽的自己。
他兴奋的站了起来,此刻他耳聪目明,连墙壁上爬行的小虫也能轻而易举的发现,这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岂止是救了你!”
毕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云景重又跪在他的面前这才发现他呼吸沉重,脸色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我已将我毕生修为都传了给你,你只要刻苦勤修日后必有大成,我这么做只为求你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他不明白毕方究竟为何这样救他,但依旧恭敬的听着。
“前辈请讲,晚辈必不敢忘。”
“第一件你要时刻谨记,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以苏鸾的安危为重,万不能与她为敌。”
云景点头应允,“苏姑娘从小孤苦无依,我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她。”
“第二件事,我要告诉你当年的事还另有隐情,原本离崇想要对付的人是我,但奈何我手上有铁甲卫,他便将原本给我的罪名安在了苏家头上,先去掉右臂再打算卸掉左膀,无论对皇权是否构成威胁,他都打算为他儿子的将来扫清一切势力,你们翁家自然也在他的名单上。”
“可离崇已经死了,静安帝也已执政多年。”
“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国丧!死了好啊,不过萧楚这个小子和他的老子一样,仅有治世之功却无识人之才,你们翁家是旧臣,又在先帝在位时被赐了封地,你大哥恒儿是个出色的孩子,萧楚必会放在心上,今日我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这是我报答翁杭当年的救命之恩,我再也不欠你们翁家的了。”
翁云景扶着他,重重的点头,“前辈的提点云景都已记下了,还请前辈顾念身体。”
他摆摆手打断他,又咳嗽了几声,眼神里满是对他的期待,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时日无多,这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后,将我的尸身扔进这寒潭池底,这柄剑...”
他看着放在身旁的木杖还是说道:“也扔进这寒潭池底,就让它多陪陪我吧。”
云景没有迟疑,一口答应,“前辈放心,这三件事云景至死不忘,前辈功力深厚必定平安无事,等咱们活着出去,我请您去无梦...”
毕方却微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放松的靠在石壁上,终于放下心来,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景只觉腹中饥饿难耐,瞧瞧这不到百米宽的石洞,入口已被碎石堵的严严实实,只有一池透骨的寒水再无其他,就算治好了伤也不可能活着出去。再想到雪崩之时,自己的五弟不知是生是死,更是悲从中来,抱紧双膝小声的啜泣着。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旁的毕方,擦了擦眼泪,轻轻唤了声“毕前辈,你还好吗?”
毕方像个死人般铁青着脸毫无回应,他一下急了,趴在他的胸口听了又听,又反复的摸起他的脉搏,毫无动静,这下他更伤心了,跪在毕方身前握紧他的手,一个纸球竟从毕方的手里滚了出来,他打开瞧着,上面是毕方留的一句话,‘我去地下找离崇算账,剩下的交给你了’。
看到这他止不住的痛哭起来,鼻涕眼泪横流,哭声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四处回荡,衬得这个少年更加的可怜。
直到他哭的筋疲力尽昏睡过去,再次醒来一如先前的模样,他这才意识到毕方是真的死了。
“毕前辈,虽然您救了我,可这寒潭洞我怕是出不去了,前两件事我翁云景食言了,您可别怪我,但第三件事我定会如您所愿。”
他靠着意念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在洞里绕来绕去捡了些形状好看的石头,在池边堆了个小坟包,又抱了一块儿大点的石头,抽出随身短剑刻下“毕方之墓”这几个大字。累了便在坟前睡一会儿,醒了继续刻,反反复复终于做好了。
他又想到反正自己也是出不去了,早晚要死在这,能与毕方这位老前辈葬在一处也是求不来的荣幸,那好,他又忙忙碌碌的在毕方的坟旁边给自己堆了个小一点的,挑了一块自己十分满意的石头刻上“翁氏孩儿云景之墓”,稍微想了一下,又在石头背面刻下一行小字:老子不是饿死的,是不爽活了!
刻完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他才满意的点点头回到毕方身边,规规矩矩的扣了三个响头。余光瞥到一旁的木杖,顺手去拿,那木杖的鹤头竟一下掉了下来,赫然露出一个镶嵌着水蓝色宝石的剑柄。
他握紧剑柄拔出宝剑,只见剑端至剑柄处一分为二,一半白色,雕刻飞天白鹤,另一半呈现水碧色,刻的是一只青尾金乌,利剑出鞘,毫无半分杀气,近在咫尺时,危机方现。
“太美了!”
他惊奇万分,内心感叹,这么一把绝世好剑却再也没有机会重现于世,便幽幽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他将剑插回剑鞘又仔仔细细的擦拭一番,脱下自己的衣衫将毕方和沉水剑包在一起,紧紧的抱住他们,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的跳进了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