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黑得很快,转眼天际边那点霞光就被暮色掩盖。
星星点点的灯光慢慢在城中混成一片光的海洋。
宁王点亮了矮几上的莲花灯,眼眸含笑掀开食盒往陶夭夭那边挪了挪:“尝尝,熏制的妃子笑。”
陶夭夭对吃的一向来着不拒,这会似乎也有些饿了,便拿了几颗吃,忍不住问:“三哥,你摸清了商户的情况没有?”
宁王眼光一直在陶夭夭脸上,闻言眉目含笑,道:“我下午到布政司讨要了商户私业主名册,已经让户部颁发了限定三日内停业通告,每张通告附了份‘民生指导’。我把你说那些内容整理了下,加了些我的想法,这样便不用你辛苦去逐一解释指导了。”
“我挑选的城防军从下午已开始给每户商家送通告,另外各城区也安排人去张贴告示了,告民众书业已逐级下发,今晚全城人民应该都能都知悉此事。”
陶夭夭由衷赞叹:“三哥办事效率可以啊,可给我省了不少事。”
宁王唇角带笑,道:“八弟办事效率也不错,我来时下属回报说他们张贴告示时,遇见了老八的人也在贴宣传标语。”
说到宣传标语,宁王绷不住兀自笑了:“那些标语是你给八弟的?真是有趣,下属回来口里念念有词,说过目不忘呢。”
“都是些什么?说来听听,看看是不是我写的。”陶夭夭也好奇。
宁王尽力收敛面部表情,拿腔捏调念到:
“发热、干咳、乏力,你以为是伤风?不,它可能是瘟疫!”
“对抗瘟疫朝廷有信心,兜里有钱,手上有药,而你只要听话做好隔离防护。”
“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诊断、早治疗,绝对死不了!”
“坚决不串门,来串门的都是敌人,敌人来了不开门。”
“省小钱不带口罩,花大钱卧病治疗。”
“现在请吃的饭都是鸿门宴!”
“不生病三字经:“少出门、多居家、勤洗手、常消毒。”
“带病回乡,不孝儿郎,传染爹娘,丧尽天良。”
……
陶夭夭看宁王神色,听得面皮发烫,她讪讪道:“三哥,语言虽然粗俗,但管用就行,你看多好记,还是下属转告你就能背诵这么多,说明达到了宣传的目的。”
宁王瞧见陶夭夭那面色,便知道那些标语是她的手笔。
因道:“可不是,朗朗上口,粗浅明了,百姓易于理解记忆。”
陶夭夭听宁王说了这些,心里便踏实多了,至少各工作小组正展开工作,又向宁王打听医棚的事,果然和她猜的不差,工部的人正走程序准备材料,太医院的人也在购买药材,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她脸上有了放松的神色,撩开窗帘很有闲情地打望起夜景。
马车正行进在最繁华的街市,红灯笼一串串、一排排延绵不绝,街市亮如白昼,摊贩们仍在招揽生意。
行人却比平常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百姓看了告民众书和抗疫宣传标语。
马车停在这条街上最大的酒楼“汉庭”门前。
宁王示意陶夭夭下车,带着满腹疑问,陶夭夭下了车,研究着这豪华酒楼的外部装潢,心中想,莫不是要关停这样的酒楼,需要她这个公主和宁王亲自出面。
早有人迎出门来招呼宁王,把他们往楼上包房领:“王爷,您先稍候,热菜马上就到。”
宁王颔首:“老规矩。你去忙吧。”
那人满面春风唱了个喏,躬身退出房关上了包厢门。
感情这不是来工作,竟是赶在关停歇业前来吃饭。
陶夭夭落座,似笑非笑看着宁王:“三哥,这就是踩点?”
“怎么,不喜欢这里?还是想着工作的事情?”宁王动手为陶夭夭斟茶,“工作也得先吃饭啊。”
陶夭夭审视这里的环境,装潢真是富丽堂皇至极,同样也格调高雅至极,端坐这里,但凡只是一碟素菜,也必然是精致爽口的,不然就对不住这满楼的气魄。
“这个时候请客吃饭,等于谋杀。”
陶夭夭脑中冒出了这样的话,口里就滑出来了,满脸娇憨狡黠的小表情。
这表情落在宁王的眼里却是十足的可爱。
他取下貂绒大氅挂上,又来为陶夭夭服务,她便把自己的狐裘递给了他。
宁王挂好衣服还顺嘴接了句:“现在请吃的饭就是鸿门宴!”
“亏你你还记得呢!”
“怎么不记得,只是馋着这里的菜好久好久了,回来一次总得解解馋。再说今天这里我包下了,可没有别的客人,就我俩。你接触了病患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你还知道我接触了病患!怎么,想不开,活腻了?”
陶夭夭没好气道,“这个时候你不该跟我吃饭。”
“那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宁王眼眸深深地看着陶夭夭,“你若没事,我就是安全的;你若有事,那我跟你一起有事也不寂寞;若说是治不好,那就同死吧,我很愿意。”
这他妈什么情况!
陶夭夭脑袋轰地一声响,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我们很熟吗?!
陶夭夭好歹稳定心神,装作天真蒙昧的样子:“好,三哥英雄豪杰生死不惧,那就吃吧吃吧,放心,你有病,我有药。”
菜上得很快,十数个人鱼贯而入,转眼一桌就摆满了珍馐美味。
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惹得陶夭夭再不想废话。那些人又躬身退出房拉上了门。
“这是百花酿,昭阳一定要尝尝,保你吃后会念念不忘。”
宁王动手为陶夭夭斟酒,语气亲昵而自然,简直让陶夭夭想忘了自己和他母妃妹妹有仇。
“三哥。”陶夭夭试探地问,“荣妃娘娘和清安公主怕是不知道你跟我吃饭吧。”
“知道又咋滴?”
宁王为陶夭夭布菜,“这个鲈鱼羹你尝尝。”
他一脸满不在乎,“我听说了你们有些嫌隙,我替她们向你赔罪。”
宁王端起了酒杯,扬脖干了。
陶夭夭便不好拿这说事,顾左右而言岔开了话题。
两个人喝酒总是要说些话来佐酒,宁王免不了问了些她如何成了辰王的徒弟,及她在侯府和玉郎小时候的趣事。
陶夭夭故作可怜巴巴道:“三哥,我记不住以前的事了……他们都说我溺水伤了头部。”
宁王故作惊讶,忙道歉赔罪又自罚了一杯。
陶夭夭便也拿事来问他,诸如王子中为何就他在军中吃苦,并问他是要一直镇守南疆还是历练后就回。
宁王颇坦荡,道:“身为皇子自该为国效力,若个个胆小怕事娇身惯养,以后怎堪大任,又怎么给皇兄分忧。”
“你喜欢打仗吗?”陶夭夭问了个孩子气的问题。
宁王摇着头笑了:“这个问题你一定没问过你家哥哥。作为军人护国安民是责任,哪有嗜杀喜欢尸山血海中搏命的人。可是贼不退,我不能退。真想快意冲锋直捣黄龙,杀他个天下一统,哪还会有年年征战不死不休!”
宁王赵玉桀被酒精染红的眼睛带上了一层欲说还休的悲意。
陶夭夭被那点悲意惊骇到,问:“是皇上不让你灭了他国吗?”
宁王喝酒,突然问:“女孩子喜欢听这些吗?”
“我忘了你哥是定北侯,跟我一样刀口搏命的人,所以你也算将门之人。”
他同陶夭夭举杯,大口吞下那杯酒,却示意她喝慢点,要小口小口品,说那样喝才会尝到百花的味道。
他苦笑:“你问问你哥,皇上准许他灭掉女真、克烈吗?!朝廷上那群文弱的官员说什么残忍嗜杀国之不祥,穷兵黩武使百姓受苦,议和拿些好处制衡打压着就行。可是,这样常年征战,边民过得生不如死,将士前赴后继雪染疆土,真是大义?”
陶夭夭不算个有见识的女人,但有幸生活在现代,学了历史,知道自己的祖国是如何艰难一统,从此再无战事,百姓才过上了安定富足的日子,故此她也有以战止战的念头,以一时之痛,换长久幸福。
她认真对宁王说:“三哥,我认为以战止战长远来看,才是对百姓和国家有利,若能一统天下,便再无战乱。所以,我以为这仗不得不打,最好一劳永逸的打。其实我也想过哥哥上次既然已经把女真打怕了,为何不顺势灭了其政权,把北地尽数收入囊中,不然等他们缓和过来了,还是会卷土重来,到时哥哥又得上前线。”
“你怕他去打仗吗?”宁王眼眸深得看不见底,灯光把眼睛映得异常闪亮。
“怕。很怕。怕哥哥再也回不来。”陶夭夭心有戚戚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现在也怕读这句诗。”
陶夭夭老实地答,在同是军人的宁王面前,她不想藏着掖着。
这刻,她认为他们的感情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