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京都,金銮殿上。
赵渊把玉郎的奏请递给丰泰公公,示意他给殿上的大臣们都看看。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传看着玉郎的奏请,文臣们看得若有所思,武将们看得喜形于色。
赵渊:“看了说说你们的想法,朕,是该同意还是否决?”
顾章将军忍不住抢先道:“陛下,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末将认为万不该错过,玉帅此举也是想为奉贤开疆拓土,让北疆从此无忧,更是想用这泼天功劳求陛下宽恕。”
顾章能安然立在朝堂,多亏了宁王的拼死维护,他是没事了,可宁王却被下了狱。
此处不说宁王是怎么下狱的,单说说玉郎这奏请说了什么,让赵渊在同意和否决之间摇摆,让文臣们看得思绪翻涌,让武将们喜得两目放光。
原来玉郎先是态度良好地承认了抗旨和逃跑的罪行,表示愿意为奉贤打退入侵之敌,拿下克烈和女真两国来将功折罪。
他说目前已经将入侵之敌围困在阴山之下,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请求围而不攻耗尽对方粮草,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也为减少己方士兵伤亡,保存实力杀入女真和克烈后方,灭其国,将两地纳入奉贤版图。
这实在是个大胆而诱惑的提议,真是让人拒之不舍,应之又怕生变
赵渊眉头紧皱,这一个月来诸多事件,彻底让他对人心不抱任何希望了,信任是个极其奢侈的东西,毫无保留的给出去,再被狠狠辜负丢弃,从此便再难轻易给予了。
秦贵妃那样一个钟情与他的女人,看着简单热烈赤诚,毫无机心又不恋栈权势,结果呢,竟然是杀害他结发之妻和嫡子的凶手!
太子江州遇刺竟然牵连除了陈年旧案,这是皇帝始料不及之事。
他曾向办案的官员表示贵妃与辰王并无害太子的动机,说贵妃三番五次拒绝将赵玉瑾立为皇储。
这个信息办案人员十分重视,但因匿名信指证了贵妃,大理寺便依然把贵妃和宁王列为了嫌疑人。
宁王的人受刑不过,把知道的都招了,倒还洗脱了宁王的嫌疑。
擅做主张改保护太子为抓刺客的几个谋士自然是死路一条。
鹿子霖起初一口咬定是受宁王指使,拒不承认与贵妃认识,待大理寺的人把小鹿公公送到他跟前,他才知道自己那早“死去”的弟弟竟然还健在。
后来办案人员只温和地告诉鹿子霖:“其实你怎样都难逃一死,不若据实招了,还可救下小鹿公公。”
鹿子霖沉默良久,让大理寺卿保证小鹿公公可以活命他才招供。
大理寺卿:“若小鹿没有涉案,自然是无罪释放。”
鹿子霖这才把秦贵妃抖了出来。
这下赵渊和大理寺卿傻眼了,看似没有动机的贵妃,又为了什么不惜杀掉自己养大的太子?
贵妃那里自然是审不出。赵渊还不忍心对她用刑。
办案人员便把眼光放到小鹿身上,此人和太子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从他口中或许能找出些线索。
于是乎大理寺卿每天跟住在牢房的小鹿闲聊,看似漫无目的信口胡扯,从太子小时候一直聊到身死,太子的点点滴滴,语言、神态、动作、行为都被办案人员翻出来重新解读了一遍。
有一件事情引起了大理寺卿的重视,那就是太子曾经拿出他母后临终攥在手中的宝珠,并和小鹿说过“这不一定是遗物,或许母后的死有蹊跷”,且太子带着这宝珠去问过贵妃,然后便去了江州,曾说过回到京都再详查先皇后之死。
于是大理寺自然是把目光落在这颗宝珠上,参与审案的皇帝也亲见了这颗珠子,觉得有几分眼熟,后来翻查陈年记录,发现是年轻时赏赐给秦贵妃的东西,记得那时的贵妃喜欢把这珠子缝在鞋上。
再后来审贵妃就容易了,反正鹿子霖的招供已让贵妃难逃一死,再多说一点也不会死两回,她也索性全招了。
赵渊却受不住了,人生信念一瞬坍塌。
在这种打击下,他看谁都不再信任:表面的温良无害无欲无求,那肚里不知包藏了什么祸心!
再看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宁王,擒住凶手瞒着不上报,希图用刺客挟制贵妃,更是公然抗旨放弃控制玉家军的大好机会,让玉郎得以回归掌控军队,全然不把他这个爹和皇帝放在眼里。
还有昭阳,他如此疼爱的女儿,为了儿女私情,不惜引外敌入侵,置家国大义不顾!
...........
这些都是他爱过信过的人!
如今玉郎言之凿凿要为他开疆拓土,赵渊又如何敢信。
不说他曾要砍玉郎的头,就是昭阳被捆在午门火烧这事,玉郎知道,怎肯善罢甘休,岂还有为他卖命的道理。
赵渊看向顾章道:“你怎么确定他是为奉贤开疆拓土,不是借奉贤的粮草兵力为自己抢地盘?”
顾章不假思索:“玉帅不是那样的人!”
赵渊一怔,顾章这话放到曾经,他铁定是信的,不说对玉郎人品的了解,单就是玉氏一族多年来保持独苗也不娶妻纳妾开枝散叶这点,他也觉得玉家人无甚野心。
可是如今,他很难再相信一个人,无论这人外表多敦厚,语言行为有多光明磊落,不到最后,谁知道会不会翻出另一种嘴脸。
皇帝阴沉着脸目光扫过武将,又将眼光落在文臣身上:“诸位爱卿都可以畅所欲言。”
户部尚书闻达拱手道:“陛下,臣认为应命定北候速战速决,以免拖延生变,至于伐北完全没必要,我奉贤泱泱大国要那些蛮荒之地来干什么,徒然增加财政负担罢了。”
继续打,就要增加军费开支,又要再次征集粮草,户部尚书天天哭穷,也不都是做表面功夫,奉贤是真的没有多少余粮了。
赵渊的目光继续在文臣脸上注视,刺得陶相终于站不住了,朗声道:“陛下,老臣不同意闻尚书的说辞,如今蛮族人虽然被围困,但并未失去反抗力,依然兵强马壮凶悍异常,咱们完全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去血拼,求个速战速决,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再说,蛮族人比我们更想速战速决,无论他们是突围回撤还是冲锋南下,都比坐以待毙的好,我们岂能遂了他们的心!至于玉家军要不要继续北伐,这个要由陛下定夺。”
赵渊有些不悦,道:“陶相,你就没有自己的意见?”
陶相道:“我的意见说不说都没意思,说了陛下也不会听。”
赵渊黑了脸,这老狐狸如今说话竟然像个愣头青,话里满满的情绪。
我这是哪里招惹他了?
赵渊想了半天,才想起陶清婉被赵玉瑾休回了相府,此人怕是为这事在恼他允了辰王的请求。
可天地良心,赵渊认为那是在救陶清婉的小命,她还待在王府,早晚死在仇视她的辰王手中。
“听不听是朕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赵渊不爽道。
陶相只好说:“老臣认为此次灭女真克烈两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放虎归山,人家养足了精神又要来犯,不若这次解决了边境问题,以后奉贤就一劳永逸。”
“你就这么信玉郎所言?”赵渊道。
“信,干嘛不信,定北候世代为奉贤守国门,代代为国捐躯,如此忠肝义胆的家族养不出狼心狗肺的子孙!何况为将帅者,瞅准时机为母国取利那是刻进骨髓的本能。老夫不是武将,看见这奏请也忍不住涌起热血,试想,这是多少君王梦寐以求的伟业啊,陛下就真的不动心?”
“是啊!陛下,若是末将也会有玉帅的打算!”
“陛下,这确实是千秋万代的伟业,万不可错过!”
“一举解决世代边境难题,何乐而不为!”
“已经困住了敌方主力,蛮人后方必定空虚,此时灭其国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吵吵嚷嚷都是武将的声音,激动、兴奋、焦灼。
“你们也想的太美好了!他玉郎要是趁此机会反了怎么办?!”
“定北候重兵在手,难道就完全不记恨仇视陛下杀他和妹妹之事?还要上赶着去为国谋利?这样的高尚完全不像个人!”
“陛下,断不能给其粮草助其夺得女真和克烈两地,若定北候盘踞在此处,他将是奉贤最难对付的敌人!”
文臣们也纷纷出声,意见和武将背道而驰。
赵渊被吵得脑瓜子疼,闭目沉思,双手揉起了太阳穴,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的话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作为帝王,谁不想在任上干出点光耀古今的大事,连灭两国开疆拓土,确实让他动心不已,可是盲目的信任会酿成灾难。
玉郎可信吗?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啊!
朝堂一半的人相信玉郎的忠心,一半的人怀疑其居心,而赵渊就站在中间,举棋不定该站哪队。
丰泰很有眼色地给赵渊送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赵渊看见他,居然很认真地问了句:“丰泰,你说这玉郎是不是真心为朕办事?”
丰泰一愣,微笑道:“陛下,老奴不懂朝政,但是也知道看一个人的忠心,要观其言,看其行。”
丰泰这话像回答了,又像没回答。
但这话却触动了赵渊。他垂眸喝茶,干涩的眼睛在热气的蒸腾下突然舒服了些。
观其行……..
他的密探和边境州府的报告都写得清楚,玉郎北归后就和敌人打上了,说是智计百出打得敌人连连后退,接连收复了不少城池土地………
玉郎若是有反意,仇视皇帝,他只需要按兵不动放敌人南下就是,何苦去和蛮人厮杀退敌?
赵渊的脑中突然清明了很多,想起了陶相那句话“如此忠肝义胆的家族养不出狼心狗肺的子孙”。
他搁下茶杯,拍了拍丰泰的手,转头看向群臣:“朕决定了,准许定北候所奏。闻卿,即刻筹措粮草送往北疆,力保定北候夺下女真、克烈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