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乞儿都说小蝶和陶夭夭很像,她问是哪里像,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坚称像。
陶夭夭就问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拉住我的,那孩子便点点头。
陶夭夭又忍不住抱起他,倒不是嫌他腿短走得慢,只是单纯的想抱他。
小孩儿,就算是破衣烂衫,那黑溜溜的眼睛看人,就能让人心头泛起柔软。
她身后背个琴,怀里抱个娃,大步穿街过巷,心里少有的充盈,毕竟这人两手空空从宫里出来,如今却身前身后沉甸甸的挂满了,颇有“收获”的快感。
小乞儿叫范青青,说小蝶叫他“青儿”,无端让陶夭夭想起白蛇传中的“小白”,嘴角就勾了笑。
青儿显然极喜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蝶而爱屋及乌。
他小手圈住陶夭夭脖子竟然巴巴地凑过小嘴亲了她腮帮子一下。
陶夭夭一愣,大笑起来,用额头抵他小脑门擂了几下,逗得孩子也“咯咯”地笑。
陶夭夭不得不承认青儿其实是十分好看的男孩,就算衣衫褴褛仍然掩不住清秀感,他那双眼睛极大,圆溜溜乌亮亮的,睫毛开合间像两把小扇子,是以她最初分不出男女。
青儿脸上除了眼睛,别的部分都是小小巧巧的,并说不出哪里出众,但五官那么一凑,给人看着就是舒服。
特别那小孩儿一笑,声音银铃般不说,那感觉仿若玉郎哥哥展颜时那样,总令人无端觉得眼前闪亮。
陶夭夭暗暗决定收养这个孤儿。这么一抱,便有些今生不想撒手的感觉。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如今自己有爹有娘有哥有妹还有弟,叔叔伯伯也是有的,就差个儿子了,再低头看孩子,眼神里便有了母亲的慈祥。
很奇怪,她竟没想过还缺老公。
或许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想过嫁人的原因,男人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本来儿子也不在预想中,冷不丁这刻冒出了这念头,也不想想自己这年龄是不是还太嫩了点。
她固执地想,青儿得当儿子,不是弟弟。
她在路上用青儿的钱给他买了串糖葫芦,娃娃执意要喂他,于是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场面好不温馨。
陶夭夭突然对孩子玩笑道:“青儿,你想不想要个娘?”
可是青儿却说:“我有娘。”
陶夭夭颇失望,道:“可是她死了。”
青儿不说话,只是吃糖葫芦。
陶夭夭又鼓起勇气问:“我做你娘可好。”
青儿却说“是姐姐。”
她不气馁,跟青儿说,有了娘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从此他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还可以读书识字学本事,长大了干大事。
可青儿还是只喊她姐姐,让她无计可施。
陶夭夭消停了一会,又开始诱导孩子:“青儿,你是不是觉得娘没有钱,养不起你?”
她已经悄悄给自己贯上“娘”的称号,妄图来个潜移默化。
她从未像这个时候那么急迫,觉得自己需要个孩子养老送终,继承家产。
青儿道:“小蝶姐姐也没有钱。”
陶夭夭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难道是因为有小蝶在,替代了孩子心目中娘的位置?
闲谈中她们不觉到了城西,触目都是些狭窄的街道和简陋低矮的房子。
这里,陶夭夭从未来过,却颇觉亲切,应该是作为城市贫民的陈陈,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生活的气息,杂乱热乎的烟火气。
到处都是声音,鸡鸣狗叫的声音,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吆喝声,叮叮当当咿咿呀呀的打铁推磨声,哧啦啦哐当当的热油下锅炒菜声…….
满鼻都是复杂的气味,有时香有时臭,香的是糕饼和胭脂花粉的味道,臭的是泔水臭豆腐煎炸的气味,人的汗臭……
青儿把陶夭夭往一个门面低矮简陋的房子面前带,口里已经在喊“小蝶姐姐”。门外案板上堆叠些蒸笼,门楣上潦草地写着“好又来”三个大字,显然这是一家食店。
那房门框很低,陶夭夭又比寻常姑娘高一截,只得低了头猫着腰进去,里面布置果然是个食店,竟有四五桌客人在吃饭,她才惊觉这么走一趟晌午便到了。
里面迎出来个高个子女孩,身形窈窕,少见的没有着裙袄,只穿了身粗花夹棉衣裤,竟比陶夭夭的简衣还要简约,姣好面容上有健康的红晕,一头乌发无钗环无发髻,只打了条独辨垂在胸前,竟然让陶夭夭想到了“喜儿”,这不得不让人惊叹,在现代喜儿装扮无疑是落伍守旧,但搁奉贤,这种独具一格怕也是个前卫不羁的造型。
陶夭夭牵了牵嘴角:“我送青儿回来。”
青儿已经跑过去抱住了小蝶的腿,扬起小脸笑眯眯道:“小蝶姐姐,我今天挣了好多钱,我想请这位姐姐吃东西。”
青儿回身指了指陶夭夭,那“喜儿”便对小蝶点头抿嘴一笑。
陶夭夭感觉有种熟悉感扑面而来,细看她长相,平眉、杏眼、桃腮,美则美,凑一起却和自己分明不像,但那熟悉感却是真实存在着。
为什么呢?陶夭夭凝神揣摩着这点。
“里面请。”
小蝶一点不觉得青儿说的是孩子话,真像对待客人一样笑眯眯把陶夭夭迎到一张空桌前,又把桌子擦拭了一遍,转身去忙了。
店堂不太大,约莫30平方上下,占了五六张条桌后就觉拥挤,进门处便是灶台,三口锅一字排开,炉膛呼啦啦地燃烧着,看来烧的是劣质煤,屋内有股呛人的煤烟。
不知道是不是陶夭夭没闻惯,屋内竟只有她不时咳嗽。
青儿少见的懂事,忙不迭去给她倒水,又过去给她捶背,真让她认儿子的念头更强烈。
哐哐当当中,“呲啦”一声冷油激热锅,小蝶的背影娴熟地在三口锅间移动,香味暴起,冲击着陶夭夭的味蕾。
她闻到了家乡的味道,青花椒过热油的醒脾味,干辣椒在锅里煸出的刺激香,木姜子特有的清苦药香……
陶夭夭内心沸腾了,她想冲上去问问,又一时不知道咋个开口。
正在她抓耳挠腮思索琢磨“奉贤”到底和我大中华有何联系时,菜端上来了,盘盘色香味俱全,立即让陶夭夭转移了注意力,拿筷上手再不顾其他。
青儿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给了小蝶,她也不推辞,理理数目就往自己怀里揣。
看到陶夭夭的目光,小蝶解释:“孩子小,给她存着以后上学去。”
陶夭夭就“嗯嗯”反应,片刻想起了什么,拉住了欲转身的小蝶,道:“一起吃吧。”小蝶却笑说“忙得很”就要走,陶夭夭仓促之下冲口一句:“你知道四川吗?”
小蝶看着她不说话。
“重庆呢?”
陶夭夭不甘心又问,一双眼紧张地捕捉着小蝶脸上的表情。
她终于琢磨出小蝶身上那股熟悉感是什么了,是气息,现代人的气息。
小蝶沉默。
陶夭夭确认那是沉默不是迷惑。
空气很稀薄,呼吸很困难,时间每一分都很长。
陶夭夭感觉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沉默,代表希望。
无语,代表千言万语!
小蝶其实只是愣了那么片刻,就让陶夭夭内心戏爆棚了。
终于小蝶开口,那声音里全是笑意:“老乡?”
陶夭夭激动得想蹦起来三呼万岁,她问的地名是现代的,奉贤就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脉相承,也不那么凑巧有这两个地名。
然而她最终忍住激动,忐忑道:“解放碑。”
“喜儿”要还知道就有鬼了,陶夭夭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谁知对方一脸狂喜立即回道:“长江嘉陵江!”
陶夭夭大脑轰鸣,心内潮起潮涌,喉头酸胀,眼眶湿红,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了。
小蝶上前来紧紧握住陶夭夭的手,哽咽道:……中华人民共和国。
小蝶那句简直比任何暗号都直接,陶夭夭那不争气的泪奔涌了,一把抱住了小蝶:“……同志!”
“亲人!”小蝶反手抱住了陶夭夭,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