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
陶夭夭却在好奇玉郎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问谁告诉他这里的事,心道,难不成哥哥还在这宫里埋了眼线?
按说侯府来请的家将早已离开,玉郎没道理再亲自来接人。
玉郎则淡淡道:“没谁告诉,凑巧撞上了。”
这话鬼才信。
陶夭夭转念一想,心中升起了暖流,自顾展开了内心戏:玉郎一定是担心她在宫内的安全,一早安排了人监视着这里。
这么说赵玉瑾出现得也算及时,难不成师父也为了保护她设了眼线……
如今这两人什么关系,和自己又有何瓜葛,陶夭夭全都记起来了,也颇为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为玉郎带来祸患,也不想令师父难堪,更不想被当作红颜祸水处死。
重生不易,且活且珍惜。
是以她打算埋葬过去,好好做一个失忆的“妹妹。”
她想,陶夭夭这具身体皮相不错,和自己的原身并没太大的不同,看着倒不觉得别扭。
辅以这莫名其妙得来的公主身份和诸多收益,真真是赚大发了。
抹去了前世陈陈身为城市贫民的心理阴影。
出诗集写小说虽为剽窃但颇费了些功夫,又建立了“我可能是这块料”的自信。
玉郎和赵玉瑾的疼爱保护,又令人温暖安全……
我是个幸福的人。
陶夭夭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眼睛盛满了蜜似的,那么一弯蜜意就要淌出来了。
玉郎奇道:“夭夭,你开心什么?”
他转头问那家人:“打着头了吗”
赵玉瑾也道:“就没见过被打得这么开心的人。”
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陶夭夭却抢了先:“打的屁股。”
敷了药走出来的莫邪立即嗔道:“小姐,好好说话,女儿家家的说话也不知道忌讳。”
早敷了药抱着椅背跪在上面的陶夭夭,赶紧招呼莫邪也像她那么“坐”,轻描淡写地回:“莫邪姐姐,忌讳什么,跟自己亲哥哥说话还那么讲究,累不累啊,再说我师父也不是外人。”
玉郎微笑对莫邪道:“这下我放心了,没伤着头就好。”
一想到她那家子身上都是姹紫嫣红的瘀痕,陶夭夭眼圈一红:“可是我伤心”,竟似要哭的样子。
这句话被进来的赵渊一行听得真切。
陶相本能抢了一步过去看陶夭夭,问:“伤着哪里没有?太医看过了吗?”
赵渊咳嗽了一声,陶相才惊觉自己失礼。
现在陶夭夭是人家的女儿了,于是退后一步,让皇上去表示父爱。
“看过了”,陶夭夭回答道,眼睛看着陶相。
现在她是知道这老头是谁了,眼里就汪了泪:“可是这里也疼,看不好了。”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
那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让赵渊颇难受,上前去哄陶夭夭,回头冲荣妃喝道:“还不过来给昭阳赔罪!”
荣妃在一众人面前被喝,面子搁不住,道:“事情都没有断清楚,怎生就该我赔罪?”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擅自动手打了朕的女儿。”
赵渊脸色平静地看荣妃,道:“昭阳无论犯了什么事,也轮不到你来管教。”
这场合有陶相和玉郎两个朝臣,他一时也觉得只当家事和稀泥不妥。
祖宗法度在这里,金枝玉叶确实精贵,陶夭夭虽是认的,赐封了也得遵照传统。
荣妃敢打陶夭夭,一是因为她并不是皇帝的女儿,二是被陶夭夭顶撞气糊涂了,这会见了赵渊的态度,也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
于是不情不愿的走到陶夭夭跟前站定,施礼道:“公主,妾身气糊涂了,请你念在我刚失去外孙深受打击,原谅我一时情绪失控伤着了你,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
一屋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陶夭夭。
陶夭夭却看看赵渊,瞧瞧贵妃,瞟瞟陶相再盯着荣妃,迟疑道:“……就这样了?”
荣妃恨极,道:“你还要怎样?我都给你赔礼了。”
“哦,这样啊。爹爹,阿娘,是不是我以后把清安弄来揍一顿,然后再过去赔个不是就行了?”
陶夭夭故作天真地问,还道:“如果行,那么就没事了,大家也很忙,该干嘛干嘛去。”
被点名的两位肯定不能说“行”,那宫里不私自斗殴乱了套,可说“不行”,那这事就算没了,怎么办?这丫头是明着在威胁他们法办荣妃。
当然真风中凌乱的是赵渊,贵妃可不纠结,借陶夭夭的手惩治一下荣妃,她乐见其成。
见赵渊半天不说话,贵妃忍不住了,道:“皇上,我就说荣妃犯了三条罪状,按宫规处置好了,以儆效尤,不然嫔妃群起而效之,后宫里臣妾拿着个金印也没法辖制了。”
赵渊正在思索,猛不丁陶相开口,道:“皇上,您的家事臣本不当置喙,但若后宫没了法纪也会影响到朝堂。贵妃既掌金印,后宫的事自当由她秉公办理。”
玉郎也上前施礼道:“皇上,相爷说得极是。舍妹一殿人受伤,太医也是明证,若此事草草揭过,事情传出去恐也影响皇室清誉。”
赵玉瑾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眼瞅着荣妃,懒懒说道:“若荣妃娘娘不受惩,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少不得去教育下清安,好让她以后少生事。”
荣妃被众人夹攻,偏生赵渊又不相帮,正在气恼,却听堂外一个女声道:“好没脸,一群人为难我母妃,母女人伦,纵她行差踏错也是事出有因!”
再一看,转进来的是被带到的清安和陶清婉。
连带当日黛湖一群人都到了。
两女上前对赵渊和贵妃行了礼,清安便拉住她母妃红了眼眶。
荣妃看到陶清婉,精神顿涨,道:“确实是事出有因,宸王妃便是那个因由。”
她冲堂前那一溜下人道:“当日可是你等亲耳听见宸王妃说‘夭夭,不可。’并出手阻止昭阳公主的?”
那群人不敢欺瞒,纷纷道:“正是。”
荣妃回光返照似的脸泛红光,道:“我打公主自是该罚,我认。可昭阳谋害清安,是不是该先交宗人府法办!”
陶清婉正待出声,陶夭夭已经开口了,脸上满是讥笑:“哦,这也叫证据?谋杀大罪也,拜托你说的时候过过脑子,你问的人都是你们的下人,在场的可不止他们,还有我这边的人。”
她扬声问昭阳殿那家人:“你们在场,可听见看见?”
“没有!”
“你看,爹爹,这样怎么算,皇嫂说的那几个字并未说完,怎么就断定她要说什么?清安掉水里是我推的,那我也掉水里了谁干的?你们不会说就是我们身边的皇嫂了吧。”
陶相展颜,颇觉舒心,道:“昭阳公主说得极是。撇开小女不说,单就昭阳谋害清安就说不过去,没有动机啊,昭阳和清安年俸相等食邑相当,她没有理由妒恨清安,若说妒恨,那也只该清安公主嫉妒昭阳,毕竟昭阳是皇上您认的女儿,清安心里气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这几句着时气惨了清安,刚小产的她身体虚弱,一时肚疼难忍,额上就冒了汗:“陶相,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妒恨昭阳了,就是……就是妒恨也干不出杀人害命的勾当。”
陶相道:“清安公主稍安勿躁,老臣是绝不相信您会谋害昭阳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他走过去,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对陶清婉道:“清婉,当时你离她俩最近,他们怎么下水的你应该最清楚,还有你那半截话可要补全了,你看引来多大的误会,不但荣妃娘娘受牵连,昭阳现在连坐都不能坐。”
陶清婉上前半步,对赵渊和贵妃再施礼道:“皇上娘娘明鉴,清婉从一开始就给荣妃娘娘解释了这个误会,可她不肯听。清安和昭阳也没发生什么冲突,甚至不曾争执,黛湖路遇,昭阳给清安行了跪拜大礼,清安伸手去扶昭阳时没站稳,恰巧昭阳也抓住了清安的手要站起来,这下两个人都失去平衡了,我着急去抓昭阳想叫她不要站起来,可话没说完她们就互相拽着跌下了湖里。”
荣妃急了,道:“半句话,现在由着你随便补齐,你是宸王妃,昭阳和宸王有师徒之谊,你不帮着她帮谁?皇上,她的话不能信。”
赵渊无奈道:“荣妃,这公说公有礼,婆说婆有礼,你带怎地?”
陶夭夭却道:“爹爹,荣妃娘娘的话也对,皇嫂的确应避嫌,不适合做证人。那么现在,到底是清安自己站不稳连累我掉湖里了,还是我站起来累她失去平衡掉湖里了,我们各自肯定有不同的声音,但,无论怎样,这跟谋杀扯不上关系。陶相也说了,我得爹爹厚爱获得了与长公主同样的封赏,没理由妒恨清安姐姐,我同样相信姐姐不是那心思歹毒的人,这纯粹就一个误会,累及姐姐失了麟儿,我心里也不好受,还请姐姐节哀,将养好身体。荣妃娘娘也将我一干人责打了一通,但求能稍解姐姐心中郁结。”
她一段话说得入情入理,既没自揽责任也没推卸责任。
赵渊一时心底石头落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和平愉快地解决了,觉得晚上一群人围坐吃顿团圆饭就可以握手言和。
他喜道:“昭阳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家人就该这样和和气气的嘛,晚上咱们在你昭阳殿用晚膳可好,陶相和玉卿也一起。”
玉郎的脸色却不好看了,冷声道:“皇上,恐怕不好,此事怎能就此揭过,舍妹平白无故受冤挨打,不但不能得个公道,还要含着眼泪陪伤害她的人吃饭不成,反正,这饭我是吃不下。”
赵渊颇觉尴尬,叫了声“玉卿”。
赵玉瑾却不假辞色:“父皇,你叫侯爷也没用,这饭,我也吃不下,我就这么一个徒弟,可容不得别人这么欺负她,若这样草率轻易翻篇,赶明儿就有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我头上了!”
陶夭夭心内暗爽,不阻止她的两个保护人为她伸张正义,忍不住想,保护神或许还有一位,这么想着,就拿那带着天真期待的眼神去看陶相。
陶相微微一笑,眼里好像在说“爹在”。
他上前一步,附和道:“皇上,这饭臣也吃不下,良心不安。清安和昭阳的误会解开了,但荣妃娘娘和昭阳的可没有。”
赵渊拿眼哀求陶夭夭,道:“昭阳,还是你来说,原谅荣妃吗?”
刚才还好端端的陶夭夭却突然沉默淌泪了。
玉郎立即知道这人又要开启戏精模式,不由翘起一边嘴角,静待她的表演。
赵玉瑾却慌了,去抓她的肩膀:“别哭,别怕,想说什么就说,皇帝也不能封了你的口,大不了这个公主咱不当。”
这话简直说到陶夭夭心坎去了。
她眼里的泪更多,抽抽噎噎道:“爹爹,我原谅荣妃,她也是做母亲的,关心则乱。你不要罚她,我听说越权和冒犯公主罪责不小,要跪祠堂抄经书禁足挨板子罚俸禄,罚俸禄还好,娘娘也不差那几个钱,爹爹心疼一赏也就补回来了,可罚跪和挨打,是万万不能的,她身娇命贵怎受得起。”
赵渊简直觉得世界上最可爱的人非她莫属。不禁柔声道:“夭夭莫哭,爹爹在呢。”
他拍打着陶夭夭的后背,道:“你受委屈了,爹爹明儿赏赐你一座城南的大别院,别哭了乖。”
陶夭夭却双手圈住他脖子,哭得更肝肠寸断,断断续续道:“爹爹,我喜欢大别院……呜呜……也喜欢钱,可是你却不懂我,我最喜欢的不是这些,呜呜呜呜我不是你生的,宫里不是我的家,别人嫉恨我嘲讽我鄙视我是野丫头,只有我身边的人爱我疼我待我如至亲,可我现在才知道,宫里人都认为奴婢是区区贱命想拿就拿,想打就打,爹爹啊,我好害怕,某天一转眼我莫邪姐姐她们就被人打死,呜呜…….我没用,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挨打,哪怕被打死了,我也什么也做不了…….”
陶夭夭哭到这里,那脸上的哀切痛苦让人极为动容,她眼眶通红,泪水珍珠一样扑簌簌滚下。
她放开赵渊冲莫邪哭道:“莫邪姐姐对不起,你把我从小带大疼我护我,我却连你周全都护不了…….”
莫邪早陪她哭成了泪人,说句陶夭夭是她心肝也不为过,怎生看得她如此悲恸,道:“小姐,为你死我也愿意!”
“为你死我也愿意!”几个小女生哭道。
“我也愿意!”几个小伙子哽咽道。
“小姐,我们没事,你别伤心了…….我们都愿意为你死。”几个男护卫眼眶红红道。
陶夭夭更悲伤了,这些人她带进宫的,若日后折在这里自己怎能释怀。
她哭道:“爹爹,我的叔叔们哪一个不是沙场老将,他们半生为了国家搏命雪染黄沙,没死在凶恶的敌人手里,却荣归故里被折辱,我心里难受啊......一切皆因我而起,他们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是不想活了…….”
赵渊泡在了她的眼泪和悲伤里,面有沉重,道:“我懂了,他们是你的亲人,不是区区奴婢,朕赐他们自由良民身,每人赏赐纹银百两,可好?”
陶夭夭一听好像不错,但她还是担心,抹着眼泪问:“自由良民在宫里不会平白被杀么?”
赵渊帮他揩泪水,温声道:“当然不能,除非他们自己犯了王法死罪。”
“那会平白被打吗?”
赵渊还是温柔哄道:“不会了。”
“那别人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打呢,他们脸上又没写“不能打”几个字。
“朕号令下去谁人会不知。”
陶夭夭终于放心了,道:“爹爹,虽然你金口玉言,但我还是更相信白纸黑字的契约,咱们写一个好吗?”
说完,她那被泪水洗涤得越发透亮的眼睛无邪地看着赵渊,那眼里蓄满了期待祈求担忧倔强,种种复杂的情绪不一而足。
赵渊一听,哎呀又来了,但是能怎么办嘛,今天总得下台。
一个皇帝跟个孩子签契约,还一签就是两次,让自己以后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也真是没谁了。
他把求助的眼光转向陶相,这个老狐狸一向足智多谋,关键嘴皮子功夫了得,常在朝堂驳得对手哑口无言毫无还手之力。
可陶相却专心的盯着鞋面,像在琢磨心事,就是不抬头。
赵渊又把眼光投向玉郎,发出了“管管你妹妹”的信号。
可玉郎笑道:“这主意还真不错,皇上反正已经金口玉言允诺了,有这么多证人,皇上日后也断不会食言。既然如此,那签个协议也不过是哄小孩子玩玩,今天夭夭19岁生日呢,臣亦是为这个告的假,好端端的吉庆日子遭受了无妄之灾,你就当那是个生辰礼物嘛。”
赵渊一听,可怜的娃,生日被打了一顿,这个19岁估计会成为终身铭记的日子。
那就让他记得更多一点,例如她的奴婢们因他重获自由。
赵渊终于对着那双眼睛点了头,说“好啊,既然是夭夭生日,就得让我们的寿星顺意。”
于是陶夭夭一抬下颌,陶三就去拿来了纸笔。
荣妃和清安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了,这也宠得太过了吧,以后宫里的主人们居然连他几个奴婢都不能碰了,那还算什么奴婢,索性升做主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