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

　　这种饰品并不金贵，更说不上稀有。

　　在奉贤，差不多每个孩子出生，父母都会准备一件饰物，上面镌刻经文或符咒，也有诗文和特殊徽记什么的，一来图个好兆头驱邪辟祟，二来也能留下父母寄语的信物。

　　这件饰物，以金器银器玉器木器为主，根据家庭条件而定。儿子多带金器，例如金锁；女儿常带玉器，例如玉蝴蝶。

　　宁王身上出现玉蝴蝶，倒也不稀奇，例如某个心仪女子送的，但令陶清婉震惊的是这玉蝴蝶本身。

　　那是她的玉蝴蝶！

　　前头说过，玉蝴蝶在奉贤众多，但每个女孩的蝴蝶都心机满满，藏着父母殷殷的爱意，所以蝴蝶的品种、花色、铭文、符咒、诗文、徽记、样式、机括却绝不雷同。

　　可以说，凭着这个认领失散儿童，快过滴血认亲。

　　当然前提是，那东西确实是这孩儿的，从未离开过娃的脖子。

　　陶清婉轻颤着把那玉蝴蝶拿在手里端详，脸色浮现了迷茫，继而眼里涌起痛色，最后却捧着玉蝴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晶莹的泪珠儿扑簌簌地掉。

　　原来是你！

　　我真傻！

　　陶清婉泪雨纷飞中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画面，隔着经年的尘沙，画面早已泛黄，却透着暖橘的光，看着就让她心生异样的温暖。

　　那是陶清婉幼年某个玉兔佳节。

　　按照宫里习俗，王公贵族家的嫡子嫡女要进宫参加宫宴。

　　前头也曾提过，这个节日非比寻常，是皇族中人相看结亲对象的特殊日子。

　　只要是嫡子嫡女，年幼也可入宫玩耍，和那些皇子公主混作一处，大约是想从小培养感情，慢慢找到自己心仪的人，使他们年长后少走些弯路。

　　谁能料到，恰恰就是这个宫宴，让陶清婉走了这小半生最大的弯路，把自己和他人伤得体无完肤。

　　虽说都是贵儿贵女，但再金贵的娃娃天性都一样，爱玩，贪玩，淘气，顽皮，恶作剧，又特别是皇家儿女，天生的优越感让他们不把臣工家的孩子放在眼里。

　　又特别是赵玉瑾这样的皇子，皇帝宠爱贵妃溺爱，其他兄弟姐妹都要避让三分，实在让他淘气傲娇得过了头，那是逮着谁都要捉弄一下的主。

　　御花园里，以清安为首的小公主在与臣工们的千金捉蝴蝶，陶清婉记得牢牢的，那是一个含葩吐卉的春日。

　　小姑娘们咯咯笑着，欢喜的身影倒像是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她们由捉蝴蝶拼谁的多谁的少谁的漂亮特别，到拼脖子上的玉蝴蝶。

　　让男孩女孩一起玩耍增进感情，实则是大人们的一厢情愿，哪里知道小男孩和小女孩其实都互相嫌弃着，根本玩不到一块，例如此时菇凉们幼稚的追蝴蝶男孩子就非常讨厌，他们爱玩的多带着点野蛮竞技的性质。

　　是以，花园里的孩子分成两拨，女孩儿在追逐蝴蝶，显摆谁的玉蝴蝶最漂亮，男孩儿们则各自带着面具，手里拿着家伙什在别处打仗，敌我双方正战斗得如火如荼，嘴里都哇啦啦地怪叫着。

　　陶清婉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眼，带着幼女特有的狡黠，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道：“我的玉蝴蝶忘带了。”

　　她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心下十分忐忑，约莫六七岁的女娃娃，因在家里得不到父亲的爱，比同年孩子敏感和早慧，她可不像那些小千金一样，傻乎乎地掏出自己的玉蝴蝶和人比较。

　　有小女孩拍马屁：“看了一圈，还是清安公主的玉蝴蝶最漂亮特别，长公主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

　　一群小女孩叽叽喳喳地附和，清安小公主得意地笑起来：“那当然，这可是我父皇用最名贵的珠宝和玉器为我打造的。”

　　一片大和谐中，却有个小蠢货的声音响起：“陶小姐的玉蝴蝶都没看呢，她的未必不如你。”当然这女娃娃也许是装蠢。

　　于是其他几位“安”公主，便道“可不是，宰相府的东西也一定是极好的，没有对比，当然不能定输赢。”

　　陶清婉真想狠狠瞪一下这些挑事的，可她不敢，再不受宠，其他几位也是冠名“安”的公主。

　　她便故作轻松无邪，对着清安讨好：“我那个破东西怎么可跟公主的比，不信我下次带来你看就知道了。”

　　“下次？”小清安昂着下巴，“我偏要今次就比，谁晓得你下次会不会换一个丑东西。”

　　这时候清安虽幼小骄傲，但肠直脑铁，不喜欢那些小千金的弯弯绕绕曲意逢迎，比就比，输就输，谦让的赢有什么意思。

　　小陶清婉一看事情要收不了场，更不知道这公主输了会气成啥模样，不禁胆怯，惶急得只想脱身。

　　毕竟她那玉蝴蝶巧夺天工，是富可敌国的舅舅给娘亲赞助的，舅舅还说在奉贤找不到比它更昂贵美丽的蝴蝶。陶清婉便捂着肚子叫疼，央告要去找爹爹早些回府。

　　小清安哪里许她走，上前一把揪住陶清婉的衣领，三下五除二撕开她衣服，扯下她脖子上的玉蝴蝶：“果然是个谎话精！”

　　小陶清婉哪里被人这么欺辱过，吓得哭了起来。

　　清安公主弄哭人，周围那些内侍是不管的，只要不是公主被人欺负就行。

　　哭声却引来两个男孩。

　　两人都带着面具，大一点的在前面跑，小一点的在后面追：“将军站住！你临阵脱逃咱们输定了！”

　　大的不理后面那孩子，跑过来哄哭得伤心的陶清婉，问清了情况后命令清安把玉蝴蝶还给人家。

　　清安当然知道这个带面具的男孩是谁，自家亲哥的声音嘛，料他不会把自己怎样，赌气把那玉蝴蝶往池塘里砸。

　　眼瞅着自己心爱的玉蝴蝶葬身池塘，小陶清婉哭得快背过气去，那蝴蝶不但异常昂贵工艺奇巧，而且倾注了王璧君的一腔心血和爱意，统而言之，那根本就是代表母亲的物件。

　　“小妹妹别哭，我一定给你找回来。”小宁王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纵身跳下池塘，潜入水底。

　　内侍们吓得也扑通扑通跟着往水里跳，主子出了事，他们的人头可不保。

　　“都怪你！”

　　追过来的小男孩气呼呼地一把推倒陶清婉：“爱哭鬼，就是你害得我们仗都打输了！”这个小男孩衣饰华丽，带着狰狞的面具，凶神恶煞的。

　　陶清婉毫无防备，倒地时额角磕在路边的石头上，鲜血糊了她一脸，又疼又怕的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湿哒哒的小宁王从水里爬起来，看见这一幕气坏了，奔过去抓住小鬼面扔了一个屁股墩，赶紧扶起陶清婉把那湿漉漉的玉蝴蝶往她手里塞，道：“别怕小妹妹，我马上带你去止血。”

　　被扔到地上的小鬼面正是宫里横行无忌的小辰王赵玉瑾，他何时受过这种的对待，立时愤怒得成了一个小狮子，跳起来扭着小宁王就劈头盖脸打。

　　小宁王一边护住陶清婉，一边抵挡赵玉瑾，恼道：“你仗势欺人，我告诉父皇去！”

　　小鬼面越发愤怒，狠狠踢飞了地下的石子，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白担心他被淹死了，三哥居然还要告他！

　　赵玉瑾突然冲着小宁王大声吼：“赵玉瑾！你告去，谁怕你！”说完掉头就跑。

　　小宁王楞了一下，清安亦是，但当务之急是给陶清婉止血，谁也没空想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