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阴霾多日的天空露出了太阳的脸,让人身上暖融融的。
积雪已消融,风吹过的时候依然裹着一股寒意。
施粥的时间到了,江洲城的百姓在城墙下排着队,今儿熬的粥特别多特别稠,浓郁的香味随风飘送,密密麻麻的人群兴奋得交头接耳:上次被劫的赈灾粮抢回来了,钦差又带了一批粮食过来,我们不会挨饿了……
衣衫褴褛的暴民混在百姓中间,也不担心被军士们扒拉出来。
这钦差美侯爷从来到江洲后就没认真打过他们,知道他们的落脚地也不围剿,一天一次的施粥吊着他们的命。
城里的百姓有户籍,多出来如此恐怖的人数,官方仍佯装不知,这让暴民们对玉郎毫无敌意。
他们可没大小头领复杂的心机,认为玉郎是要消磨他们的斗志,挖了什么陷阱等着他们。
白袍银甲的玉郎登上城墙,俯瞰着蜿蜒成长龙的人群,每口土灶前排一列,汇成了浩瀚的人流,外围是甲胄鲜明兵器在手的军人。
人声鼎沸,看得见的喜悦和兴奋在人与人之间互相传递。
玉笙和玉雕弓弩在手,侍立在玉郎身边全神戒备。
阳光照在玉郎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如暖玉生辉,底下的人都仰着脖子贪婪地望着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美男子,口里发出了“啧啧”的惊叹。
“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定北侯玉郎,我来这里是帮助江洲的父老乡亲度过难关重建家园。”
玉郎上前一步,双手撑着城墙沿,朗声道:“诸位,朝廷从来没有放弃你们,举全国之力来帮助江洲,太子赈灾之行路遇山匪劫了赈灾粮食,自己也受伤危在旦夕,但他临走还在挂着受苦的百姓!”
底下嗡嗡声一片,赈灾粮被劫一事,城墙下的百姓和暴民从来以为那是官家的幌子,直到今儿上午看到了剿匪的军队,血迹斑斑地押着俘虏带着粮食回来,他们才知道那是真的。
如今想着太子为了赈灾还受了伤,不禁各自心中有些触动。
玉郎待底下的声音稍减,高声道:“父老乡亲们,我玉郎是边疆带兵打仗的将领,我杀的都是觊觎我奉贤河山的敌人,我的刀不愿意落在自家百姓身上!朝廷让我平乱,你们说我该怎么平?我知道若能有一口饭吃,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犯造反的罪!”
“对!谁没事喜欢造反!”
“有饭吃,谁不想安生的活着!”
“还不是没活路了!”
“………….”
底下那些混杂在百姓中的暴民被说中了心声,直肠子的便发声附和。
“可是,造反是没活路的!个人生死是小,连带无辜的妻儿父母兄弟姐妹一起被砍头,那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误伤了无辜百姓更是无耻!你们以为打下一州很了不起?那是朝廷存心放过你们,不然大军压境围城,你们空着肚子能坚持多久?!”
玉郎俊脸罩着寒霜,一双瑞风眼闪着凛冽的光芒:“我玉郎深受皇命,能忍一时不对你们动手,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你们祸乱州郡,影响赈灾大局。念你们被情势所逼,是为了一口饭吃走上这条路,我玉郎在此承诺:若放下武器自愿坦诚实情,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且只要你们遵照我的安排行事,不但现在人人能吃饱饭,明年亦不会挨饿受冻!”
玉郎这话很有煽动性,窝在城北树林挨饿受冻多日的暴民各个脑里盘算着,万一这人出尔反尔,暴露自己放下武器不是自找死路?
底下没有了声音。
玉郎不受底下的沉默干扰情绪,继续和颜悦色高声道:“我玉郎代皇帝巡视江洲,所言皆代表朝廷,信与不信全凭你们。你们也饿了,咱们边吃边聊。”
城墙下每个土灶施粥点旁还设了两张桌子,一左一右,坐了两个军人在里面拿着户籍本及签到薄,旁边站了几个提刀握矛的冷脸军人。
玉郎话音落,舀粥的兵就开始给人盛粥,果然今日的粥又白又稠,香气浓郁得让饥肠辘辘的人流口水。
坐在粥桶旁左边桌子的军人,对第一个端起粥的人道:”请过来签名登记,核对户籍!”
右边桌子后的军人也道:“没户籍的到我这边登记造册!”
底下一股声浪拔高,有人在叫“逃难到此,哪有户籍!”
暴民们以为今儿个是中计了,一个个攥紧兜里怀里的利刃,打算劫持城里的百姓拼个鱼死网破。
突然,玉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里:“诸位莫慌,造册只是为了给没有户籍逃难的兄弟姐妹们拔粮和分房子!”
城墙下一片窃窃私语声,有的人说“哄鬼呢,能有这么好心!”
有人在交头接耳“这是不是个陷阱?”
城墙下一阵嗡嗡的声浪。
造册的军人喊:“有没有户籍都可以领粥!有户籍的过来登记核对后站到士兵外围去;没户籍的端着粥站到右边,重新造册分配粮食和住宅!”
既然都有粥吃,无论如何得先吃饱了才能干仗。
暴民们悄悄抽出手捧紧了碗,饭香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实在不忍心放弃饱餐一顿。
从昨天中午领粥后他们还没吃过东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腹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到无法掩盖。
底下有序地施粥造册,人群缓缓移动着。
城墙上的玉郎朗声道:“各位没有户籍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背井离乡应是房屋被洪水冲毁田地被淹没,有的甚至失去了全部亲人,逃难不是活路,唯一的方法就是靠朝廷的帮助进行自救,逃难活得了一时,却活不好一世。不如大家留下来,我保证为大家提供住处、饮食、干净的水,跟着我的兵一起去做灾后重建,虽然灾后我们错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可自救什么时候都不晚,咱们人多力量大,咱一起抢排农田积水、抢救农作物,筑渠清沟,储备水源防止大旱、恢复生产抢种补种经济作物、维修和新建房屋,只有这样下一季你们才有收成,才不会四处流离。当然你们愿意成为我的兵也欢迎入伍!”
这些话说得那些准备吃饱了饭就干仗的暴民心里直打颤,脑里轰鸣盘旋的都是提供住处饮食和净水的话,部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动起了入伍的念头。
“当然人各有志,如果有不愿意跟着我做灾后建设亦不愿入伍的人,可以选择离开,让右边的军人给你们开出门条,城门绝不会有人阻拦。只是我有言在先,出去后再想回城没有户籍和路引是进不了城了,而胆敢在外做抢劫营生的,我玉郎就狠得下心宰了!”
玉郎既然有了如此承诺,队伍便进行了井然有序的分割。
左边是城中原住民,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离开家的,铁了心跟玉郎重建家园。
右边的是不再想当匪徒的暴民,渴望安定下来有口饭吃。
想出城逃命的暴民也拿到了出门条,大家亲眼见着这些人顺利出了城。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清理户籍后便发现城中有无数人逃难走后留下空宅,暴民中愿意落户的也重新办理了户籍,余下的人就住在玉郎早已命人搭建好的篷房里,并把这些人逐一分散编进兵营中,进行了军事化管理。
玉郎也一改往日白衣冉冉贵公子的样子,穿起了粗衣布服带着府衙的大小官员走上了田边地头,严格按照陶夭夭的建议进行了水源消毒,补种改种农作物,扩大种植了晚稻和一些快长又充饥的食物,例如玉米、山芋、胡萝卜、马铃薯及能快速生长的叶类蔬菜。
陶夭夭说洪灾后要抢排积水,筑渠清沟,恢复灌溉能力,及时清淤,打埂筑畦提高保水能力,储备水源防备涝旱急转,以备不时之需。
军民混合一起搞建设生产,工作效率高得惊人。
加上太子带来的原班人马中,不乏有经验的赈灾官员和农业人才,上下齐心下,江洲各县府衙官方机构都恢复了正常运转。
关于那些被关押的山匪即魏王私兵,玉郎可没让他们吃白饭,他们亦是在士兵的看守下做起了苦力。
由于这些人常年在山里进行正规的军事训练,杀之可惜,放之不安。玉郎告诉他们只要辗转江洲十几个县搞好农田建设和房屋修建,就把他们征入正规军队伍,有了这么一条出路,这些人干活也十分卖力。
玉郎安排好江洲后续的工作,便准备打道回府。
他算算时间应该能赶回去吃团年饭,一颗心不免归心似箭。
魏王自从发现他无法离开王府,便知道玉郎软禁了他,不免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
见到玉郎时他便质问:“大胆玉郎,你凭什么限制本王的自由?谁给你的胆子!”
玉郎却叫魏王打包收拾行李,好心情地建议:“王爷你你将随我回京,赶快收拾带上家眷孩子,趁过年找皇上收压岁钱去。”
魏王看不出玉郎那张脸上有什么情绪,试探问:“侯爷不知道封地王爷无诏不得入京?”
“无妨。我有皇上旨意——带你入京。”
玉郎道,看着魏王的眼闪亮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