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的Cheesesteak一直都是一道非常经典的小吃，看上去像是加厚版的三明治，将切碎的牛肉片加上奶酪还有喜欢的配菜，一起夹在长条状的面包里。丁安来费城后就尝试过，只不过量太大而且也有些油腻，让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家都爱的食物。可是姜哲算是游客，游客怎么会不做游客想做的事情呢。

　　丁安放下菜单，“我们其实点一份就够了，让店员对半切开，我吃不了太多，”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并且和店员说明不要放太多洋葱和酸黄瓜。

　　“我以为你爱吃火锅，应该喜欢这些重口味的东西呢。酸黄瓜不好吃么？”姜哲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指放在一旁的水杯上，他的手指比较纤长，虎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纹身，是一只兔子的样式。如果不仔细观察，一般人也不太会发现。

　　“这个是？”丁安观察到了，于是好奇地指了指他手上的图样。

　　姜哲目光下移至自己的手指，他微微抬起手，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触碰了下这个纹身的标记，说道：“这个是小兔子，可爱吗？”

　　丁安看他晃着自己的手的样子有些好笑，噗嗤一声道：“你是在装可爱么？我没听错吧......难不成是女朋友......”说到这里，丁安顿时觉得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毕竟他们才认识两天，就算是校友，就算一起逛了博物馆，但是也不应该提涉及对方隐私的事情，余音未落便立刻停住了。

　　“......不好意思，我只是胡乱猜测，你......不要在意。”丁安连忙补充道，顺势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作为缓解气氛与情绪的借口。

　　姜哲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和女朋友爱的见证，对吗？那我还得找一个属兔的女朋友，你真是为难我了。”

　　丁安心里暗暗道，这个人才正经了几分钟，又开始拿我开玩笑了，一时间只是继续拿着水杯喝水，并故意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妈妈的属相，她属兔。”姜哲看着自己的虎口，缓缓说道，“她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我很信赖她。”

　　丁安听罢，内心又是一阵“白眼”，原来还是一个妈宝，竟然纹妈妈的属相在自己手上。顿时网络新闻上各种“妈宝男”新闻、“不要找妈宝男”的软文铺天盖地地从丁安的记忆里涌现出来，再一联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多岁高个子男生牵着妈妈撒娇的画面，她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丁安连忙又猛喝了几口水，结果一不小心给自己呛到了。

　　姜哲见状立刻给丁安递了一张纸巾，眼神带着一丝关切：“你没事吧。怎么我说我要找一个属兔的女朋友你反应这么大？”

　　丁安瞪了姜哲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嘴唇道：“我就是不小心呛到了，和你说什么没关系......”

　　“哈哈，那就好。”姜哲把桌上的水杯都收到一边，一旁正好有服务员端着切好的cheesesteak过来，两卷“三明治”颜色诱人，中间的牛肉裹着奶酪，散发出浓郁的奶制品香气，有种麦当劳巨无霸的味道。两个人拿起来咬了一口，姜哲一边品尝着一边说：“这个挺好吃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们平时上课很赶，如果是我，中午我就会买这个对付一下。”

　　丁安咬了一口面包的部分，嘴里带着些许牛肉碎的味道，这个牛肉半生不熟，吃不惯的人可能就真的不喜欢了，“油太重了，可能热量会超标吧。”

　　“你又没有男朋友，热量超标又有什么关系。”姜哲脱口而出，盯着丁安还想看看她什么反应，会不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再次呛到。

　　丁安举着cheesesteak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里的咀嚼也暂停了几秒钟，她大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又朝姜哲翻了个白眼：“就你知道。”

　　“我看你约会喜欢火锅，出门见男生穿个卫衣棒球帽，背包还挂在胸前，这哪里是有男朋友的女生会做的事情。”姜哲将后背靠在座椅上，脸上还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仿佛自己的推断无比正确一样，“而且......我看你ins上整天分享的都是学习的图片、出席讲座的照片，有几张和朋友去纽约玩的照片还全是闺蜜呢，这样可不行呀。”姜哲的语气越说越轻松，仿佛此刻他像是丁安的情感专家似的，自己被里外分析了个遍。

　　“你怎么还研究了我的ins，你果然是人肉搜索怪人。”丁安嘟囔着嘴唇，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但是她又没什么底气回击对方的分析，因为他说的也没错，自从和陈孝渊在一起后，她就处在一段相对稳定的关系里，她快忘了单身女孩去吸引男生的那一套，她只是觉得日常生活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再加上陈孝渊不喜欢她化妆，所以她就更是有理由平日里素面朝天了。过去的两年，她总是思考着怎么不让陈孝渊父母对自己不满，怎么样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己绝不是拖他后腿的人，她所有的精力都在学习、考托福和准备GRE上，就连到了费城，这种劲头也成了某种习惯，不敢松懈。

　　原来最终，自己在他人的眼中，成为了这样的人。丁安想着，顿时觉得有些泄气，没了胃口。

　　“没事的，我们的校友就是再随意也能吸引到男生注意的人。”姜哲这语气像是得意地分析一番后又给对方找补，他看丁安瞪了几次自己了，连忙说道：“好啦，不逗你了，你看我也是被人说成书呆子呢，我比你更找不到女朋友了。”

　　“你没有女朋友是你找不到么，你那难道不是你不想或者你想更多么？”丁安也顺势靠在座椅后背上，此刻的丁安觉得反正都被对方树立了一个这样的人设，干脆放松一些，“我看你ins上追随者可不少啊，你根本就是在养鱼，然后还到处跟人说找不到女朋友对吧。”丁安话语里带着些许小得意，她觉得自己也能一眼看穿别人，尤其是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毕竟只要不是陈孝渊，所有的异性都不会是她的软肋，她就能理直气壮不带感情地评价别人。

　　“不然，你也不会随便就在mailing list上约异性出来了。”丁安又补充了一句，仿佛这么说，自己就扳回一城似的。

　　姜哲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原来她也分析过自己，而且怎么就不自觉给自己立了一个“浪子”的形象。“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随意推测他人，尤其是在我还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姜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得意劲头有点过了，顿时耳朵有点发烫，他在桌边拿了一袋番茄酱递给丁安，“来，消消气，沾点酱，这个会比较好吃。”

　　丁安看到他这幅样子，主动甘拜下风，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撕开番茄酱故意使坏挤在姜哲的“三明治”上，“好吃？那你多吃点儿。”

　　姜哲无奈地摇摇头，大口咬了下去，酸甜的口感占满了味蕾，他收起手里的包装纸，顺便将丁安不吃的那一份也拿过去啃起来：“我知道，是我不对，你别在意，不过你也不应该随意揣测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不是什么‘浪子’，更不是‘妈宝’。”

　　丁安心里一惊，觉得他莫非还有读心术不成，怎么会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

　　“我们就都不要胡乱理解对方了，好吗？”姜哲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神色，他表示友善的时候看上去像一只棕色的柴犬，丁安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先吃完再说话吧，当心噎着你。”丁安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一只手撑到自己脸颊旁，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让她有了些新的观感，也许就像他说的，我们没法根据一个人的外貌、言语甚至社交账号就去给他下定义，外象是短暂的，有时候外在的东西在社交网络时代甚至也可以被刻意塑造。

　　姜哲结完账，和丁安一同出了冰激凌店的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潮湿的地面上时不时露出一滩积水，在路灯的照耀下变成了一面面反光的镜子，有时候能看到这个城市的倒影出现在那一汪汪小小的水面上。两个人沿着城市最大的主干道向市中心走着，丁安偶尔向他介绍着城市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沿革，即使她自己也是一个外来人，但是姜哲却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人一路上天南地北的聊着，雨过之后气温有一点回升，地面上升腾起来一丝潮湿的热气，像是在预示着真正的夏天就要来了。

　　两个人脚下的路一直向前延伸着，抵达了市政府门口的广场，那里坐落着一座带着尖顶钟楼的四方形建筑。两个人站在广场的喷泉边，看到有很多小孩子故意冲进喷泉里躲避水柱，嬉笑玩闹，像是自由而不受束缚的灵魂，肆意地散发着快乐而鲜活的情绪。

　　姜哲坐在喷泉边的石凳上，他看到丁安大笑着看着这些小孩在玩闹，城市夜里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赋予了她生命力一般，她也融入了这愉悦而轻松的氛围里，穿着卫衣、带着棒球帽的她像个小男孩，姜哲看得一阵入迷。

　　“你不过来拍照吗？”丁安回过头冲他大喊，只见她卫衣和头发都湿了不少，脸上还挂着水滴。“你不是游客么，怎么跟在广场喂鸽子的老头一样坐着不动？”

　　姜哲站起身，拿出手机给她和此刻的画面拍了一张照，他按下快门键，结果不知道怎么地闪光灯也开了，丁安正好看到了他手机的闪光灯，她觉得一阵刺眼便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了眼睛。

　　姜哲连忙关掉手机相机的闪光灯，他点开相册，看到照片上丁安坐在喷泉的石坛边，一手在喷泉水中，一手张开手指捂住眼睛，表情有些发愣，一旁的两个黑人小孩子在水里跳起来，对着镜头做鬼脸。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立刻点击了保存。

　　“你拍了什么，快给我看看？”丁安从喷泉边跑过来，探着身子想看看姜哲手机里的照片，姜哲一手挡着丁安，一手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说，“没拍到，闪光灯太亮了，整个画面都过曝了，看不清什么。”

　　姜哲递给丁安自己的衬衣，轻笑了一声说：“你擦一下吧，不然还以为你掉进去了......我看你今天挺开心的啊。”

　　丁安用衬衣擦了擦头发，她闻到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味，还带着些许牛肉奶酪的味道，不知道怎么的，平日里不爱吃的那个油腻食物，这会闻着竟不那么讨厌了。

　　“你不开心吗？你去了博物馆，吃了冰激凌，还吃了cheesesteak，还有校友陪同，你知足吧。”丁安说罢将衬衣还给他。

　　“是，开心。我敢说不开心，你又要给我打上标签了。”姜哲顿了顿，看了眼一旁市政厅大楼上巨大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9点的刻度了。“就是明天就要回波士顿了，又要给导师搬砖了，有点心疼我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这话里带着自嘲的意味，但是丁安也听出了一些失落的情绪。

　　“明天几点钟飞机呢？”丁安示意往她学校方向走，姜哲立刻跟上。

　　“早上8点，很早吧，估计10点多能到。”

　　两人一路走着，简单地聊天让回学校公寓的路程变短了很多，姜哲将丁安送到了公寓楼下，两个人顿时有些尴尬的沉默，丁安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便上前一步拍了拍姜哲的肩膀：“谢谢你送我那个冰箱贴，还有请我吃冰激凌，祝你顺利到波士顿。”

　　姜哲瞧见丁安脸上带着笑意，弯弯的眉眼，还有打湿后有点毛躁的头发，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了一下她。

　　“祝你学业顺利，别‘不想学习’了，有空来波士顿玩啊。”姜哲在丁安耳边说道，如此近的距离，丁安能够闻到他刚才衬衣上那熟悉的味道，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丁安觉得像是被一杯热巧克力拥着，她愣住了，只是呆呆站着，听他说话。

　　“上去吧，这个拥抱是‘美国式’的。”姜哲松开手，指了指一旁的公寓大门。

　　丁安释然一笑，便挥手道别，转身进入公寓大厅了。

　　深夜有一帮学生嘻嘻哈哈从姜哲身边经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又放松下来向自己住的酒店方向缓缓走去。他打量着这个城市的街道，一样的美国城市的样子，和他所在的波士顿没有太多区别，不一样的是，陌生的道路、陌生的建筑、陌生的线路，还有陌生的气息与文化。

　　一路上他想到很多，他想起来这里的初衷本意是来看看自己妈妈的照片，在丁安学校的医学院图书馆的纪念册里，他看到了妈妈年轻时候在这里读书的毕业照，泛黄的旧照片上，她的模样和他小时候看到的样子一样，那样温柔，有着常人感受不到的安静的力量。现在，他的愿望达成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刻，只是没想到遇见丁安这么一个小插曲，竟让他有些怅然若失。

　　见到妈妈的照片，他很开心，但是在这个城市的足迹，也像是很难令人忘掉的回忆。姜哲笑着摇摇头，消失在了长着绣球花的红砖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