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并没有田玉林想要找的人。在他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去护士站无数次之后，护士长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您要找的人的确不在，您已经打扰我们的工作了……”田玉林面上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护士长的目光越过田玉林，看到蜷缩在他身后的田旭——小姑娘只穿了一双单丝袜子，并没有穿鞋。

　　护士长不认识他们，晚上也没有什么保安值班，虽然觉得这孩子……但毕竟…事不关己。护士长转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过。

　　田玉林回头狠狠瞪了田旭一眼，仿佛他要找的人不在是因为田旭跟过来一样。田旭死死地低着头，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却被哭肿了的眼皮松松地包裹住了，她看着自己只穿了单丝袜子的脚，一股浓浓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

　　刚刚田玉林在外面撒尿，要田旭离远一点看着。远处开来一辆车，田旭不知道要不要喊田玉林一句，正纠结着，突然一巴掌猝不及防地甩在后脑勺上，“让你给我看着，你倒是看着啊！干嘛呢？啊？！”

　　田旭看着自己被泥水弄脏的小皮鞋，低着头，眼泪一下子就聚集了。“你还哭？我钱包就是你给我弄丢了，你还有脸哭？你怎么不跟着出租车司机那个小毛孩子一块滚蛋了得了！”田旭抬头，一字一顿，因为抽抽嗒嗒的所以吐字不清，但还是很坚定，“我…我没拿你钱…没拿你钱包………”

　　田玉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一条狼，一巴掌狠狠甩在田旭的脸蛋儿上，“你他.妈.还不敢承认了是吧？你妈给别人跑了，你也跟你妈一起啊？一块儿跑了不的了嘛？你也找个老板去！”说着，田玉林的目光落在那一双有些泥水的小粉皮鞋上，“穿着那个老东西给你买的鞋？拿我钱给他了吧？啊？！”

　　田旭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又知道辩解之后一定会再挨一耳光；她又不敢不为自己辩解——不为自己辩解那就是证明她已经承认了。可是她的的确确没有见过爸爸的钱包………

　　田玉林见她只是低着头看着皮鞋尖儿不说话，以为田旭自己在心里偷偷骂他，火爆脾气一下子翻了上来。他一脚踹过去，田旭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余光看见田玉林身子摇晃了一下，田旭担心他站不稳摔倒，就伸手扶了田玉林一把。

　　岂料田玉林以为田旭是自己没站稳也想把他拽倒，他伸手揪住田旭的头发，一下子把她摔了出去。田旭还没反应过来，田玉林却已经走过来了，“你不是喜欢老东西给你买的皮鞋么？脱了！扔了！今儿个你他妈就光着走！”

　　田旭不敢不听。她扶着马路旁的松柏枝干想要站起来，手心却意外摸到了一个四棱圆圆的东西，她拿近一瞧，是一只大大的知了。田旭赶紧把手上的知了甩出去。然后自己俩手扶着便道站了起来，“……我能不能…不脱啊…”

　　余光瞥见田玉林突然扯起的嘴角和周围探寻的目光，田旭一下子哭出声来，“我扔了…我现在就脱了扔了………”她笨拙地抬起脚，解开小扣子、脱下一只皮鞋，轻轻放在地上；又抬起另一只脚，小手在解开小扣子之前，悄悄地把那一小块儿泥水擦干净了。

　　她赤脚站在便道上，脚下是一块块罗列整齐的砖块，砖块上是不断爬动的虫子。她提着鞋，努力不踩到任何一只…“把鞋给我扔了！要么你.他.妈.就在这呆着吧！”

　　田旭不敢踌躇，只是刚刚清明的眼前瞬间又模糊了起来。她走到绿化带旁边，努力踮起小脚，把一双干净的粉色小皮鞋轻轻放在小树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努力看了这棵树几眼——等爷爷病好了，要爷爷来这里把小皮鞋拿回去——可惜爷爷以后再也不能给她买小皮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