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旭还不是现在这个口齿伶俐、圆滑世故、会看人脸色的成年人之前,她也的的确确曾胆小如鼠、唯唯诺诺。
这从她小时候的经历就可见一斑。
田旭是个不折不扣的零零后,她上小学的时候,最时兴的是同学录。
两张又厚又硬的卡纸被做工粗糙的彩色画布连接起来,里面是几十张活页纸,上面印着“破壳日”“幸运色”“最喜欢的动物”“最讨厌的食物”之类的问题,孩子们最喜欢用鲜艳的笔标注着自己的喜好,比考试卷子都要认真。
小学毕业那年,田旭填了几十张同学录。她填好递给同学之后,心里总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可一看到那么厚的一大本子,她突然有了买一本的想法——这么时兴的东西谁不想要?
可她却不敢开口——爸爸从来不主动提出来要给她买这种小玩意,她也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有着充裕的零花钱。每一天的零钱去处都要爸爸算得清清楚楚——这三块钱是坐公交的,这五块钱用来买一套煎饼果子和小碗豆浆。
然而,在她六年级过生日的那天,班里一个小男孩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双手递给她一本同学录。那个小男生说,“田小旭,生日快乐。”
那本同学录的封面上印的是白雪公主,乌黑的卷发、漂亮的碎花裙子……田旭的两只大眼睛都快黏在那本劣质毕业册上了,她两只小手垂在膝盖上,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抬起。
这时候,她还没学会如何露出适当的微笑、惊喜地双手接过礼物,亲切地道一声“谢谢你哟”。因为她忘不掉刻在骨子里的害羞和爸爸的教导:不要随便接受同学送你的东西,咱家穷、还不起人情的。
后来,那个男孩子把几十张活页纸卸下来,又一张张发给班里的同学们。每一位同学接过来,他都要着重强调这是田旭新买的。然后那些接过同学录的同学们拿起笔、开始填一张已经填腻了的同学录。
田旭坐在位置上,把书打开,随便翻了一页。那种心脏快速跳动的感觉,就像小说里即将被人告白的女主角,怎么都控制不住。
这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心跳——她也可以拥有一本同学录、也可以有这么新鲜的、别人都有了的东西。
当然,倘若不是后来上语文课的时候,班里有几个在课上填同学录的同学被老师发现的话…无论如何,这都真的是田旭冗长的小学生涯里,最最美好的一件小事。
后来田旭上了初中,老师们选课代表的时候让他们回家填个表格,大概就是之前得过什么奖励、什么证书。
田旭握着笔,秉承着爸爸教给她的:“不要轻易出彩,会遭人嫉妒”的原则,小手拿着水笔正准备写一个“无”,她爸爸却突然进了屋,“你不写作业你干嘛呢?”
田旭的声音怯生生的,她说,“我们班主任让填这个表格,以后要选班委。”
于是田玉林说,“你先写作业。”过了一会,田玉林铺了满床的奖状和证书。他教田旭这么写:2007年荣获校级三好学生和文明学生…五年级的交通征文荣获全TJ市中小学生交通征文三等奖…自二年级起担任班内中队长一职……
直到表格填好了、田玉林去卫生间洗衣服,田旭看着被填的满满当当的表格犯了难——这不是第一次爸爸没按照他说的话做事了。
上次是爸爸答应以后不打自己,但是喝多了酒就又莫名打了自己一顿。再上次是爸爸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但是后来还是进了酒馆……
这次,明明是爸爸教自己要低调,不要争抢,却还是要自己把所有的证书都写上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下次再填这种东西的话,自己该怎么填呢?
田旭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爸爸了。
开学的第四天,出乎意料的,田旭当上了语文课代表。
语文老师是一位身形微胖、一米五多的青年女老师,头发烫的微微卷曲、白白的脸蛋儿上总是挂着笑。语文老师和她说,当初就是因为看上了她五年级的征文三等奖、还有一手楷书写的工工整整。
田旭站在办公桌旁,心里禁不住在想: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练行书哩!我才不稀得往上写什么三等奖呢!
但是一张圆滚滚的小脸蛋儿却可疑地红了起来。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语文老师带笑的脸庞,“哪有呀…”
等到田旭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得了高分的作文,她都一定一定、迫不及待的微信拍照发给初中的语文老师。哪怕语文老师正在带初三毕业班,每天工作得辛苦得很,她也会认认真真地看完,然后发给田旭一个,“好”。
后来,当田旭真正走上了人生的道路,她想,或许她对语文最深的执着,就是在初中当了语文课代表、遇到这么一位语文老师。她一切一切的梦的起点,都在初中和这位老师的爱与包容中生根发芽。
《老师·好》里,苗宛秋老师说,“我不是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们,而是遇见你们才有了这段最好的时光。”田旭对于语文的热爱、对当一位教师的执着,也是在这段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