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等医官们讨论完毕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因为时疾的原因,几位医官都暂时回不了城,这几天吃住都在这安置点解决。
童予枫知道了众人还没用晚膳,看眼下无事便很热心的去伙房帮忙。等大夫们出来时,饭也好了。
装进食盒,童予枫想了想准备了两副碗筷,谢行舟这会想来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去找他,迟早还是要被他找上门。
与药材区作了隔断,屋子后面是医官们休息的地方,童予枫到的时候大夫们已经在用膳,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谢行舟。
“在找我吗?”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一句话,童予枫回头吓了一跳。
他蒙着面纱,像是刚从外面进来。
“换个地方说话。”谢行舟看了眼她手中的食盒,神色不怎么好。
走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他摘了面纱,回头看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见他脸色不对,童予枫立马开口,“先吃饭吧,我也一直没吃呢。”
头一次看他急色,童予枫心里有点拿不准,打着腹稿,打算拖会儿再说。
他不赞同地盯着她,好半晌,最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让她坐下,然后自己不知从哪打来一盆水。
“先净手。”
“哦。”她老老实实照做,心里有点怵。
擦干净手,她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这水里面应该还掺了什么药,气味有点怪怪的。
“这就不适应了?”他挑眉,摇了摇头,“以前看你也挺惜命的,今日真是……”
打开食盒,谢行舟没了后话,好像真的是饿到了,安安静静吃着,再没有别的动作,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就待这一晚,明天……明天就回去了。”
童予枫示弱般开口,做着最后的弥补。谢行舟这人,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也是真不好接近。
她戳着碗里的米饭,有些郁闷地想。
做饭的是个中年大叔,是徐捷从军营里拉来的,做饭没什么特色,就是快。菜式就是一些普通常见的,味道也处于不难吃不好吃的情况。
童予枫吃了两口,觉得这饭是真硬,索性就只吃菜了。
眼见着最好下嘴的青菜见了底,谢行舟停了筷出声。
“明天一早我让书砚送你回去。”他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些,看她饭都没怎么动,便将还热着的汤倒进她饭碗里,“吃吧。”
他发现了?
童予枫抬眼看他,却见对方很自然地吃着,看不出不适应,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子,实际上适应能力比自己还强。
她有些羞愧,端起碗,心中却又因为他的细心隐隐感到一丝高兴。
他很快吃完,不止是他,应该是这里所有的大夫都是如此,他们人力有限,所要照顾的病人又很多,时间对他们来说很紧张。
加之这时疫病因还未弄清,病人症状大多高热不断,半夜需要有人一直查看情况。这些医官一边要翻看古籍改进药方,一边还要定时查看病人,这一个夜里,每人轮值大概才睡两三个时辰。
童予枫看他们辛劳,帮着伙夫清理完厨房后,便帮着煎药,喂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直到了子时,书砚来接替她。
“姑娘你去休息吧,这我来。”
童予枫也有些精神不济,便没推脱,点头进了后院。房间里面是大通铺,此刻正有两三个大夫在休息。
童予枫放轻了动作,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趴桌上眯一会儿。
将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她想着事情,但或许真的困极了,不知什么时候竟睡过去了。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飘,她才一下惊醒过来。
身体是悬空的,只有背后的手臂稳稳托着她,她眼神聚焦,视线里是他清晰的下颌轮廓。
“……谢行舟?”
“醒了,……时辰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谢行舟垂眸看她,那眼神,从她的角度看去显得十分柔软。她一时出神多看了几眼,然后猝不及防就与他拉进了距离。
背部与干燥的床榻接触,童予枫回神,伴随着如孔不入的岁柏香气,他的视线直直撞入她眼中。
他的眼睛偏圆,眼皮是内双的,睫毛煽动间有种让人沉溺的情绪。
他的眼神一开始很温和,然后是疑惑,再然后……就这么一直注视着她。
“嘶。”最终是胳膊的麻木唤醒了她。
谢行舟也随之起身,看她抱着胳膊皱眉的模样,一时勾起了唇。
“刚才忘记让书砚和你说了,这间屋子是单独辟出来的,后半夜你可以睡这,不用趴桌子了。”
他说着,拿干帕子仔细擦了脸和手。
即便是这样简陋的条件,他依旧爱干净,一身低调的锦衣,跟其他医官相比就更显清爽。
“你不睡吗?”刚刚瞧他眼下憔悴,应是一夜未眠的。现在床给她睡,那他睡哪?
大通铺?
应该不会。谢行舟虽然大多时候平易近人,但在这方面,从不会与人同寝。
“没事儿,我等会接替张大夫,天亮后会再来一批人,我可以白天休息很长时间。”
他语气从容,声音却已经有些哑。
他今天说了很多话吗?怎么一下喝了这么多杯水?
童予枫侧躺在床上看他,默默数他喝了多少杯茶水。
谢行舟翻看着书,但注意力被人扰的根本集中不了,最后只好作罢,起身给罪魁祸首拉好被子,“不困?”
他看她眨了下眼,似乎是肯定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这,我知道你不是冲动的性子。”
童予枫:……
谢行舟就坐在床边这样看着她,童予枫对着那双眼睛,喉咙却像被鱼刺卡住了一般说不出来个由头。
因为你啊。
因为担心,所以即便危险也想来看一眼,看到你平安,我才放心。
她嘴唇抿了又张,睫羽颤动,还是垂了眉梢做缩头乌龟。
“……我困了,想睡觉了。”她侧了身,脸对着墙壁,连一个合适的谎话都编不出来。
谢行舟笑了笑,没追问,只是看着她鸦黑的发丝好久,最后伸手很轻的抚了抚。转身回了桌旁。
他没有出门,一直在房间里。
童予枫注意着,想到刚才的问题,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影,下定决心般,缓缓道:“我今天来这的事你别怪方徽,是我非要来的,我只是很担心你……”
话说一半突然被“啪”的一声打断,她惊慌看去,原来是有东西掉落了。
下床走过去,童予枫低头捡起了地上的书,起身时看到他单手撑着额头,呼吸却是已然平稳。
“这都睡得着。”她低声笑了下,转头看四周,找来件披风给他披上。
她松了口气,然后就坐在一旁看他的睡颜。深更半夜,她没有睡意,但就只是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她忽然就觉得这般很好。
一直陪着他,不仅仅只受他保护,她也可以替他分担一点,即便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