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医生,我女儿她的手动了一下!”刚才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说。
“有这样的事?”男中音狐疑地问。
他拿起了听诊器,压在躯体的心脏处。
林采薇用力撞击着厚厚的铁壁,发现掉下来许多锈屑样的东西。每一个碎屑在掉落的时候像火柴一样被燃烧了起来。火光中映射出何舒娅过往的生活片段——
第一个锈屑剥落,接触到空气被燃了起来,林采薇被一阵尖锐的叫喊声震惊了:
“叫你做一丁点的活儿就这么不耐烦?你要学习?刚才那么一大把时间你用来做什么了?一天到晚就只懂得假积极,用学习当借口来逃避家务!我告诉你,没门!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贱货,赔钱货!我告诉你,你一天吃着我的粮食,花着我的钱你就得听我的指挥!我喊你干活你就得干活,干完活了再去学习!死八婆,动作快点!动起来!”
这把声音与刚才哭天喊地的声音很相像。火光中显示一个长相普通的村妇,正在破口大骂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何舒娅。前者因为生育而导致身材走样,还不到35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经是枯黄焦黑。后者一声不吭地拿起扫帚清扫一地的鸡毛与鸡屎。
然而,刚清扫过的地方,一只闲庭信步的大公鸡幸灾乐祸地走过来,又拉了一泡热乎乎、臭烘烘的屎。当她好不容易把鸡屎清扫干净的时候,刚在不远处的池塘里逍遥了一天的鸭子们又排着队嘎嘎嘎嘎地走了过来,一边叫唤着要吃晚餐,一边趾高气扬地留下一滩滩的屎和一只只泥泞的脚印。于是她只能继续无声地重复着无谓的劳动。
“去,捞糠喂鸡(准备鸡食)!”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让林采薇觉得难受。何舒娅自然也是一样的生理反应,心里十分抗拒。
“让妹妹去帮忙干吧!我还在扫地呢!她不就在那边闲着吗?”她尝试着表达。
“你瞎了?没看到她在玩吗!她还多小!赶紧去!”停了两秒,她又喊道:“快点动起来!我叫你干嘛你就得干嘛!还敢顶什么嘴!你有没教养啊!我有这样教过你吗?在外面千万别告诉人家你是我生的!我可生不出这样没教养的死妹丁。”
“二妹就比我小一岁而已,我6岁就开始干活了,二妹现在都9岁了,还没开始帮忙做家务!”何舒娅不服气。
“就说你没教养吧!整天就只知道斤斤计较!你这当姐的干多一点活会死啊!哈!”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女人在狠狠地剁肉。
每当听到这句话,何舒娅便不再开口。可是那个据说是她亲生母亲的女人却继续骂骂咧咧。并没有因为她举白旗投降而善罢甘休,继续毫无顾忌地用各种不堪的语言对何舒娅进行人身攻击。当女人大声地声称自己那未成年,甚至还没开始发育的女儿——何舒娅为“贱婢、烂鞋”的时候,林采薇感受到了何舒娅当时的心缩到了最小的状态,同时全身的肌肉变得十分紧张、结实。仿佛绷起来的肌肉能够抵挡这种由语言打造的毒箭一样。
当何舒娅忍受着亲生母亲骂骂咧咧的时候,她那两个分别只小她一岁和三岁的妹妹们正在边上玩泥沙玩得不亦乐乎,充耳不闻。偶然三妹哭了,女人一改凶悍的模样,温言细语地表示关心。
何舒娅并没有再还嘴,不过林采薇却听得到她当时的腹诽:“你何曾教我养我?!我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吧!我甚至不是你抱养的孩子吧!我是外公外婆养大的。要不是没饭吃,我才不愿意呆在这里呢!哎,为了生存,只能暂时忍受一下了。等我长大了就好了。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就是了。”每当此时,她就开始幻想自己长大后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虽然小小的她并不懂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生活,却笃定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好过每日清扫一地鸡毛鸭屎。
令林采薇感到惊讶的是,那女人仿佛也听到了何舒娅的腹诽,见她不语,便说:“你别总以为你比我们高级!你就是我生的!任你飞,你也飞不走。有本事你倒是飞啊!”
“什么事?”这时走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的肩膀上扛着锄头,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
此男子五官与何舒娅相似度达到90%,老实说,算得上相貌堂堂。林采薇发现,三个孩子就只有何舒娅长得像父亲,她的妹妹们看起来就是母亲的翻版。
“当然是你的乖女儿啊!学会顶嘴啦!喊她干点小活儿,就在推三阻四,斤斤计较。根本就是好吃懒做。你得管管她!不然都野得不得了了。”女人马上诉苦。她总是把长相酷似男人的何舒娅称为“他的女儿”。原本男人十分喜爱作为长女的何舒娅,奈何从小不带在身边养,又禁不住女人的阴阳怪气,因此他渐渐地也变得跟女人一个鼻孔出气了。
“啊呀,你小妮子翅膀硬了吗?都敢顶嘴了?过来,让我让我看看你是有多么的伶牙俐齿!”男人命令道。
何舒娅没有动,她强忍着泪在瑟瑟发抖。她明白到自己的境况,不可能大声撒娇般哭泣,这样一来就示弱,而且会被骂得更凶,甚至有可能遭到毒打。她倒是很想“听话”地走过去,腿却迈不动。
“爸爸!”二妹三妹看见父亲回来,便扑了过去。一人一边抱着他的大腿。男人爱怜地抱了抱她们。随即丢开她们,气势汹汹地朝何舒娅冲了过去。
“哎呀,倒让我看看你的翅膀硬到什么程度。”男人走过来,使劲地揪着了何舒娅的胳膊一甩,然后再一拽,用手捏她的嘴巴,她那白皙的脸瞬时间红肿了起来。
何舒娅不哭也不闹,甚至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听你妈的话,懂吗!你这贱婢。再顶嘴下次就是掌嘴了。哭什么哭,不准哭!都没挨到你竟然哭了!你听听隔离的人是怎么教小孩的!”男人看见她眼中滚落的泪水,放开她,坐到客厅里去喝茶。何舒娅的二妹和三妹跑到他身上去顽乐。
炊烟袅袅,隔壁传来小孩子被藤条抽打的凄厉哭喊之声。何舒娅默默地流泪,眼睛模糊了脚下的路。耳边充斥着女人的咆哮,男人的诅咒以及邻居同龄孩子的哭闹。
当这个锈屑在燃烧的时候,其他承载着类似经历的碎屑也纷纷散落出来,各自燃烧着,每一块燃烧的碎屑当中都有一个类似的尖叫、咆哮、辱骂。每一个锈屑都让林采薇发现,何舒娅的心在一点点地缩小,全身的肌肉在一点点地变硬,她试图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打造一个铜墙铁壁。
“啊!停,不要碰了!求求你,我好痛!”当锈屑在燃烧的时候,林采薇听到何舒娅说,仿佛灼烧的是她的身体发肤,而不是这心之锈屑。不过,林采薇必须得把这些铁锈敲下来,她得打开一个通道。
“请再忍耐一下。我必须要清扫这里,打开通道,进驻你的身体才能把你救出来。”
“准备做电击心肺复苏。”林采薇听到那个中年男人说。
林采薇发现倒计时过去了8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