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鸭子之死,令方尘想起了许多被记忆尘封的往事。
那个与自己乳名相同的小女孩儿······
带有死亡气息的梦境······
算命人的话:活不过46岁······
如果,真的活不过46岁,那该怎么办?
生命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说走就走?
初中时,方尘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那时看到家人从北戴河带回的小贝壳就会想:这小小的贝类都能给这世界留下一份美丽,我们身为万物之灵又能给这世界留下些什么呢?
青年时期是一个很迷惑的阶段,那时看了许多诸如丹柯这样的英雄的故事,总是悲观地想:历史上这些真正大公无私的人为了庸众而牺牲了,庸众们反倒繁衍生息,人类的优秀基因会不会越来越少呢?
在以后的岁月中,方尘越来越感到人的可悲,许多人都是在攫取、消耗,没有真正地为世界创造价值,这样的人生能有什么价值呢。
能为这世界留下一些美好的(无论有形的、无形的)东西,这就是方尘当初的梦想与追求。
这是一个很宏大的志向,也许有人会不以为然,有人会嘲笑,但方尘相信,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念头,人类就不会堕落,世界就会越来越美好。
这几年忙忙碌碌,再也没有想过这些形而上的问题,鸭子之死却警醒了方尘。
如果真的活不过46岁,那么自己还有九年时间,这九年还能做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自己还能给这世界留下些什么?
也许,每一个人的心灵历程似乎都是那么独一无二。
然而,人与人有什么区别呢?其实在时光的流转中不知已有多少人重复过这个过程,古往今来的人们如恒河沙一样无法计数。
在浩渺的时空中,每一个个体都是那么渺小如蚁、那么微不足道,时光赋予我们的存在感不过百年,之后的我们或许还不如一粒沙子更有存在感。
想到这里,心都痛了。
然而,生活并不给人伤春悲秋的时间。
一场变动正在酝酿之中。
下午,万芳芳敲开办公室门,把张春婷、何睿两人叫了出去。
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开会呀,那我叫上方老师?”这是何睿的声音。
“别叫她,反正她也呆不了几天了。”这是万芳芳不耐烦的声音。
方尘很懵,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直到下班时间,全专业的会还没有开完。
方尘也不敢走,就在办公室做课件。
快五点了,张春婷哼着歌儿进来,后面跟着何睿。
方尘小心地看着她们,希望能得到一些消息。
但何睿同情地看了一眼方尘,便赶紧拿上包走了。而张春婷都没正眼看她,当她不存在似的,顾自收拾好东西,又哼着歌儿出去了。
方尘愣了片刻,才想起应该问问杨老师。
到杨老师办公室敲了好久门,没有应答,早已人去室空了。
方尘在静悄悄的楼道里走着,茫然无措,恍如做梦。
第二天早晨醒时,方尘还处在惊恐的情绪中。
夜里一直在做梦,梦中的情形那么真实、清晰。梦见有人要占用自己的房子,自己不同意关上了门,结果就听见门外一阵噪音,门被卸掉了,人闯了进来,而且理所当然地赶方尘出去,怎么讲理也讲不过他们······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想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这回又是画室保不住了。
这几年一直处在这种焦虑之中,总是有人眼红方尘有一间画室,总在相关领导那里呱噪,其结果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领导通知方尘退出画室。
唉!何苦来哉!为了这所谓的画室,方尘做了多少没有报酬的工作!其实,这只是个实验室的预备室!为了它,方尘无偿地做着实验员、保管员的工作,赶紧退了省心!而且再也不用做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了!
自从05年以来,方尘所教的课被砍得只剩52学时,这些年因为工作量不满月月被扣工资,外系领导可能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需要,经常请方尘给他们的学生上课,但课时总也凑不够规定的360学时。
最初方尘还因为别人的白眼与冷言冷语而难过,后来却因有时间画画而高兴。但好景不常,系里为了给方尘凑够工作量而不得不给她安排了大量的杂活儿,这些杂活儿费心费力还很无聊。方尘知道是领导们为自己好,只好硬着头皮在琐碎的事务中挣扎。然而却有人到处宣扬方尘什么课都上不了,干啥啥不行。所以在人们眼中,方尘是一个很无能的人,有一个外系的领导在他们的全系大会上说:“如果你们.....就会象方尘一样的下场。”
被排斥、边缘化,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可忍受的。而对于方尘来说却是好事。这些年虽然没人搭理方尘,她却乐在其中,孤独令人深刻,虽然做着琐碎的事,她总能从中找出乐趣来。
因为总是有人提出要撤画室,所以方尘几乎每年都要折腾一次,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方尘没有三杯两盏淡酒,却也要硬抗住晚来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