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十九)
至南栀外租家下山已有半月之久,竟没一点消息传来,清梵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归会来。
清梵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师叔?师叔?”坐在一旁的小沙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清梵,他才回过神来,此时还是早课。
“师叔,住持喊您。”
玄正看着清梵近些日子不断走神,不由得摇摇头,并不生气,慈悲的眉目间带着一丝了然,他只接过刚才的话题:“清梵,你来说一下‘善说,以诸法之实相说诸法。如以不善法说不善相,善法说善相。’的见解。”
“是。”清梵行了个礼,赧得脸色泛红,却跟着师父将这些话传给下面听讲的僧人们。
课后,玄正叫住了他。
“清梵,你留下罢。”
玄正泡好一碗药茶,放在他的身侧,谈天般对着他讲:“许早前,你父皇想要朝我要人,那时你喜爱佛法,同我讲要在这守禹寺内修行,死活不肯走,我便将你留在这儿。
你父皇急得跳脚,但我带他去看你,他见你确实喜爱,便不再强求。最近我见你的修行并不稳当,陛下也来了几回,这回的心思仍旧是想让你回去。
我这回没有继续拒绝。清梵,你该走了。”
他就这么看着清梵,清梵没有狡辩解释,只是呆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茶碗许久许久……
“师父,等我去同她说清楚。”直到面临了真正的选择,清梵原先不稳的心和神情,终于又变得冷淡起来,又是那位清风霁月的清梵师父,“我仍旧舍弃不了佛祖。”
他忽略心口的痛意,扬袖就往屋外去。
南栀正在房中绣着一个药袋,清梵的竹筐前些日子早就报废了,南栀便打算做一个让他出门采药和治病可以用。
“可是……”她哀嚎,趴在桌子上丧气,主要是这副身体的女红不太好,弄错针脚,她只能一点点慢慢拆掉改,清梵站在门口时她也没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栀才抬头看见他。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在那儿念着,清梵会喜欢什么花样呢,这个袋子要多大才够,需要分类,分多少类……
面上只要谈到他,就变得甜滋滋的,带着喜意,嘴唇勾出一个可爱的弧度。
她每念叨一句,他的心就痛一分。
在南栀看见他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开心地朝他跑来时,他伸出手拦住她的脚步。
就像他那时拦住她关上那扇门时一样。
南栀见到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她的嘴唇变得煞白,仓促地将自己满是针孔的手藏在身后。
“我选佛祖。”他的话中,没有曾经那种温柔的情绪在。
“你答应我的,若你选择佛祖,我陪在你身边就好。”南栀忍住眼泪,想要上前拉他的手。
“不必。”
清梵躲过那双手,回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却不舍迈开步走,只是转身。
“这是第二回……你不要我了。”南栀轻轻的声音传来,似乎要碎开满地,她抽泣了几声。
“虽然说来可笑……”南栀从背后死死抱住清梵,手上泛着一两条青筋,看得出她究竟多么痛苦,“可那几丝尊严栀儿仍旧是在的,如果这是你最后的选择……”
“我总是不舍得你为难的,不是么?”
她掰回站着的他,送上注定没有回应的最后一个吻。
“你回去罢。”
他的眼睛也憋得通红,将拳头握紧,忍着一声不吭,机械地往外走去,却没有见身后南栀有些发怒的笑。
【看来这回……】
“是我比不上他的佛祖,但这个人若是像往常那么容易攻略,你们会甩在我身上?”
【还有办法?】
“有,但东西要用在适当的时候。”南栀低头继续绣着手上的包,这个是要在她回国公府前给绣好。
不见面?那便不见,反正她又不着急,合该他焦心才是。
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日子并无差别,总是一日一日过的。
直到躲到差不多的时候,清梵终于不得不踏入香积厨送一些用品,没见到那抹熟悉的倩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厨房中人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屋外早就由雪变成雨,淅淅沥沥的,顺着屋檐偶尔落一两滴,厨房中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湿冷,他们靠在炉前取暖,聊天的内容正是南栀。
“清梵来了?”王婶子热情地招呼他喝水,“这趟辛苦了,我们刚聊起栀儿,她家里人来接她了,看起来来头还不小哩!
栀儿也是有心,捐了许多香火钱不说,还送了一些首饰衣物给我,给厨房里师傅们换了几把好刀,这回不用用那些磨得快坏了的刀,师父们都开心坏了。
你同她素日里关系好,昨日怎么没见你去送她?”
“嗨呀,昨日住持吩咐清梵出去办事了。”一师父解释道。
“噢,原来如此。”王婶子也没有纠结其他,将喝完的水碗拿走就打算继续做事。
“婶子……”清梵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问出声,“她昨日几时走的?”
“我记着……就是你走后半个时辰。”厨房中的师父记得清楚,“那时候我还同栀儿说了几句可惜呢!”
“她回了什么?”
师父奇怪地看了清梵几眼,平日里清梵没有这么寻根究底,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二人关系交好清梵比较遗憾的缘故,就也回答。
“她也没说什么奇怪的,就只是笑笑说了一句,确实可惜,就没有了。”
清梵拿起伞告别,却没有撑开,只是自顾自地往南栀的房间去,到那儿时,浑身早就湿透了。
意外的是,房中竟然亮着灯,隐约能隔着窗户见到端坐在桌前的身影。
他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轻轻推开门,听见声音的人回过头来,却不是南栀。
张娘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指着他癫狂地笑出声,清梵没有动。
“你怎么在这儿。”第一次,清梵面色冷下来,以为是张娘子糊涂时自己过来的。
这是她的屋子,有她的痕迹,有他们的痕迹。
他不想有人来弄乱她的房间。
张娘子笑出眼泪来,她伸出有些粗糙的指尖抹开,神情平静下来,盯着他看,开口道:“你们男人向来自私,当初不管她的死活,如今又这副做派,真是虚伪至极。
我那间长年漏雨,我不说,就没人发现,只栀儿知道,她让我过来住的。”
她默了一瞬,看着清梵朝她道歉,转身要走,喊住他。
“柜子里,她说若是你来,东西就给你。她叫你不要乱想,只是做了,不知道给谁,怕浪费。”
清梵抿唇,打开柜子,果然是那个药袋,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很仔细,还分好若干个小口袋,一些装草药的袋子更加薄,有透气性。
“她的手上都是针孔。”张娘子见不得他这种呆愣的模样,忙赶他出去,“我是见不得有人将来要糟蹋这些东西,将你的衣服也给我拿出去。”
是他那件破了的僧服,南栀觉得他补得丑,自告奋勇说要改好看些。
他握着这些东西出去,终于舍得打伞,怕将手上的东西弄湿。
“也好。”
他望着如雾的雨幕,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房中。
这边在崎岖山路上颠得晕头转向的南栀开始发愁原身的姨娘。
“小六,你说我不会一会去姨娘就熬不过去了吧?”
【目前扫描后没发现中毒迹象。】
“那就好。”南栀这才放下心中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