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书肌肤白若玉瓷,性子也同玉瓷一般冷,可是与对其他人的态度不同,他对文挽是刻意的忽视。
对待陈爹和小姑时,不说有多么亲昵,但是至少温和,对待小团子还会有笑意出现在脸上,对待来访的邻居亲戚,不说多么热忱,但至少礼数周到,但偏偏对文挽时,那股子刻意的冷漠就是不加掩饰。
她不明白。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陈子书的痛苦,看他的眼眶泛红,蒙上一层潋滟的水色。
文志是他的恩师,在他因为家境贫寒无缘读书时,是他将自己拉出深渊,那个温尔的男人不仅免了他的束脩,对他更是倾囊相授,师母的慈爱他更是没齿难忘,他们的恩情太重了,重到他如今想起来都喘不过气……
所以即使文挽绝情到不愿写一纸书给他治腿,他也说不出一个恨字。可他真的不该恨吗?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滴滴滴!”烦人的系统这时预报:“恨意值飙升警告!”
“滴滴滴滴滴滴!”刺眼的一串红色警告过后,一切场景都变了。
夜色依旧浓稠,清亮亮的月光洒在田林间,今天在山上采了很多好药材,卖了不少钱,可是心情不如往日一般舒畅,反而心里充满焦躁不安。
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近了,她看见了一群人挤在自家门前,与往常一样无视掉他们异样的目光,面上仍然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从人群中穿过进了院子。
看到陈爹撕心裂肺的痛哭,小姑无措的抽泣,她心下一沉,在他们模糊的视线里走进了陈子书的屋子。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狼狈不堪的模样,虚弱的看着自己,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文挽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张云安那个孩子进进出出,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她应该嘲笑他活该遭报应了,更应该感到爽快和庆幸,说不一定很快她就可以离开了。
她没有,她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窗外的人声没了,哭闹声也因她的归来戛然而止。
陈家大伯和大伯母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不幸的事而来过问,他们心底里的阴暗反而使他们偷着乐,倒是叔母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让叔公过来看望,那个一辈子都老实的男人伏在陈子书床边哭了又哭。
在天色将亮的时候,张云安一脸疲惫的来找她说:“陈大娘子,陈大哥的腿骨碎了,我开不了刀,只有军中的军医才能,听说令尊与军医郑中交好,不知大娘子可否修书一封加急送达恳请他前来帮助,兴许大哥的腿能治好……”
文挽冷冷的打断了他:“此事与我无关。”
张云安怔愣了片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冷硬的模样,呆呆的看着门扉在他眼前合上。
门扉合上的瞬间,场景又恢复了。
眼前的陈子书与刚刚那个泫然欲泣的模样重合,她忽然起身将人搂住道:“哭吧。”
“叮咚!”系统提示:“记忆碎片掉落,获取积分100,恨意值飙升扣1000,总积分:-900”
文挽:WC……
陈子书被她搂的一僵,眼泪都憋回去了,憋得耳朵通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一日夫妻百日恩,若你想走……便走吧。”
放在以前他还可以困住她,如今一个废人,已是不能了。
文挽不理解:“走去哪?”
陈子书:“……”
他好像忘了这个人脑子出问题了。
文挽看不到他的神色,刚松开手,就被抱住了,半晌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们重新开始吧。”
既然天意如此,他为何还要执着?那只会是对彼此的折磨。
笼罩着冷月的云雾散去,撒下一地月光,风起叶响,今晚是过去的终点,也是往后的起点。
只听那一声“凝神”将她拉回思绪,这回是真的认认真真抄书了。
屋里一人认真看书,一人认真抄书,竟然不知时间悄然流逝,门口有了动静,一声阿娘直奔她的屋子,两人就知道他们回来了。
小团子扑了个空,往他爹这屋跑:“爹爹,我阿娘呢?”
一进屋就看到了执笔写字的文挽,还有满屋撒蹄子的啵啵,他直扑文挽怀抱,满脸担心道:“阿娘,你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陈子书投来目光,还没问出口,小姑也急急赶来了:“嫂子,好点没有?吃药了没?”
她看了眼桌子上的誊抄本和文挽手里的笔,急道:“哥,嫂子今日头又疼了,你怎的不让她歇着?!”
文挽抱着陈维铭,捏捏他的小脸蛋含笑道:“我已经没事啦。”
陈可伊看着自家嫂子面上已经不是苍白无颜色的样子,倒是恢复了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心下松了一口气道:“那我把饭菜热一热。”
接下来的日子,文挽基本上就是呆在陈子书的屋里抄书,她对陈子书又多了一份倾佩和叹服,这世界上真的没有所谓的不需要努力就会一骑绝尘的天才,陈子书作息规律,即使有天赋也十分刻苦,每日清晨定将四书读一遍,午后随便选取语句来作经义,策论;傍晚吃过饭后,自己出题自考,以考官的角度思考。
书边都翻卷了,有些书甚至已经墨迹淡化,看不清楚了,却没有落灰闲置,而是干干净净,可见经常翻阅。
也难怪他能熟读成诵,功底不凡,这院案首确实是下了真功夫。
文挽抄书速度不慢,一个月誊抄了二十来本,最终卖出去十七本,书坊东家一本给了一百零五文钱,这么下来挣了二两银子不到,也就是四百人民币左右,她扶额表示需要静静。
这钱太难挣了......
这日,小姑又与村里的几位小娘子一同在院子里做衣裳,抽不出空来,帮忙整理书柜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文挽手上。
她一头扎进书山书海,依据身边陈子书的指导,把书分门别类放在陈爹做好的新书架。
《香山良缘》——这是什么书??
文挽把书举给陈子书看,问他:“子书,这个我可以看吗?”
陈子书垂眸看了眼,记起来这是在安昌书院时,羽玠沉迷话本子不认真背书被夫子罚了几次,最后是他没收了,没想到都带回来了,他点头道:“羽玠的民间话本,你看吧,还有好几本。”
文挽眼睛亮了,这就是这里的民间话本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子书就后悔自己的随口答应了,他是忘了刘羽玠当初那如痴如醉的模样了,现在看着因为那些话本子连午饭也没吃的文挽已经隐隐有刘羽玠那样的趋势,有丝头痛和不解,那东西就有那么迷人么?不过就是你侬我侬,你情我爱,既耗费时间又损坏心性。
是以,当文挽晚饭也推了的时候,他苦闷至极,心塞。
文挽就是有个这样的职业病,当她发现了一本极度吸引自己的小说,她就会疯狂的一次性读完,中间根本不会停歇,但是她读书又特别的细致抠字眼,所以速度不快,当她把《香山良缘》上中下三册一起研究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陈子书一手握着书册,一手枕着脸在书桌上睡着了,虽然说如今气温已经回升,但是夜里还是有点凉的,陈子书身子骨看着就有些弱,她连忙把人喊醒:“子书,子书......”
陈子书以一种迷懵的状态醒了,文挽觉得他这模样还有些可爱,果然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会加上滤镜,她趁着陈子书现在这种迷瞪瞪的状态,赶紧把轮椅推到床边,把人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才嘱咐道:“记得把外衣脱了睡哦。”
陈子书闻言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变扭起来了:“嗯......嗯。”
她听他那气音就庆幸自己刚刚动作快,相处了这么小半个月,她还是摸清了陈子书这人的性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变扭且死倔,刚刚若是她晚了一些,等他清醒了,他是死也不会让她扶他上床的,所以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赞。
轻笑一声道:“早些休息了吧。”然后吹灭了灯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小姑和铭铭都已经睡了,陈爹可能又去三春爷爷那里照顾他去了。
她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怀着一种满足感沉沉睡去,一夜无梦好眠,也许是睡前心理暗示的作用,第二日,陈子书起了没多久她也就起了,坐在陈子书对面研究起了另一本《梨花娇》。
陈子书嘴角抽了抽,平日里日上三竿才起的人,为了这些俗里俗气的话本如今是鸡鸣就起,该说她刻苦用功还是不学无术,刘羽玠听了这事都该自愧不如的程度。
两人都认认真真的各自做事,直到文挽肚子里的第一道早餐铃很突兀的响了,她才想起来昨天早饭过后她就米粒未进,可是小姑还没有起床。
陈子书放下手里的书道:“我去做饭。”
“那怎么行”,她连忙摇头:“你继续读书,我去。”在这时代,耽误人家考取功名那是罪该万死。
陈子书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会做吗?”然后自己推着轮椅走了,还扔下一句:“读书不差这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