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常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咔咔咔”夹杂着版车运行的声音，人说话的声音哪怕近在咫尺，也像远在天边一样。

　　恍惚间，晶晶的声音忽远忽近：“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尺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

　　“这些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拥有各种各样的出身，却都做出了一番事业，但是没有外界给予他们机会，他们还能出人头地吗？”

　　九生的思想向来与众不同，面对掌管自己前途的人，即便如晶晶这样位高权重。

　　她也没有一味附和对方的话，反而提出疑问：“韩信为什么会有一个不幸的结局。”

　　“哎呀，你这小孩，哪来这么多问题啊，晶晶你别介意！”薛琴生怕她惹恼前辈，赶紧出来打圆场。

　　“哈哈，你这小孩，真有意思，一般人听到我这么说，早就开始一番吹捧，你却这么较真！”

　　晶晶在龙场多年，颇有识人之明，她一眼就看出眼前的人不同凡响，这会只是还没开窍而已。

　　“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晶晶耐心地回答。

　　九生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她权衡再三，终于忍不住询问：“您听说过斯梅尔系统的奥秘吗？”

　　晶晶早已听说九生的各种事迹，革鼎集团的结论在系统里受挫，负责人启贤自觉丢脸，发布禁令：“不允许任何人讨论斯梅尔系统！”

　　她神情紧张，立刻嘘声：“那是上层管理的事，革鼎集团都没有掌控系统的权限。”

　　九生明白，她不知道斯梅尔系统的奥秘，贸然询问刚认识的人，已经很冒险，不能随便泄露那段经历。

　　于是她岔开话题，笑着回答：“没什么，听别人说的，随便问问。”

　　晶晶虽然不能透漏斯梅尔系统的奥秘，但是她从心眼里欣赏九生的聪颖。

　　她瞧出九生目前只是一时窘迫，宽慰道：“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不同于双缝实验室众人前倨后恭的态度，九生也听出晶晶话里的关怀之意，她感激地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薛琴生怕她们再聊起禁忌话题，赶紧没话找话：“最底下是什么？找到地下水吗？”

　　晶晶不假思索回答：“岩石、矿石之类的东西，现在还没有，听别人说快了。”

　　离开的时候，九生随意按下电梯，却发现异样，最底下的几个数字，根本按不动。

　　旁边标着警示语：“禁止通行！”

　　薛琴惊讶地问：“那边还被封得严严实实，不允许人通过呀！”

　　晶晶告诉她们：“那边都是管制区，有些地方连集团都没有权限，最好不要过去。”

　　九生一直牢牢记着斯梅尔系统所说的话，她很想找个前辈请教一番。

　　莫比乌斯湖、斯梅尔系统、克莱因塔，它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初识龙场，九生对它的印象，停留在发掘地下水的美好憧憬，等到深入地底下，她看到光鲜亮丽的另外一面。

　　许多地方，白炽灯年久失修，经常明明灭灭，轨道上坑坑洼洼，破烂不堪，随处弥漫着下水道，渗透出的雾气。

　　整个空间，仿佛多年与世隔绝，周身散发着扑朔迷离的气息。

　　嘈杂的空间，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某些废弃的轨道，却像一片静谧的荒漠。

　　九生跨过一条废弃轨道，四处闲逛，这里的几条废弃轨道无人值守。

　　她本以为眼前这条废弃轨道，也没有人，却听到几声咳嗽声，于是飞快地跑过去。

　　一个老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羊毛线衣，手上拿着小刀，他的头发花白，显然年纪不小了。

　　那双满布青筋的手颤颤巍巍，正在缓缓刮着墙面。

　　这种偏僻的角落，墙面却干净整洁，一大片水墨画浮雕点缀其间，相比其他地方，似乎被人用心装饰过。

　　九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老人家，您在做什么？”

　　老人有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见九生，揉揉眼睛答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九生，是一个新来的人。”她回答道。

　　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说道：“我叫沙恒，一次意外事故中受伤，负责管理这些废弃轨道。”

　　沙恒从小酷爱绘画，偶然发现这些空白墙面，他干脆在这里创作浮雕，一直延续十几年。

　　九生第一次看到这么恢弘大气的画作，觉得新奇，她是个热心肠：“我来帮你的忙！”

　　沙恒告诉九生创作壁画的步骤：“先在纸上打好草稿小样，然后在墙面临摹大概图案，最后开始创作。”

　　沙恒有美术功底，墙上的浮雕图案，看起来古典优雅，给废弃轨道增添别样风景。

　　多了九生这个帮手，沙恒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废弃轨道里，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滞，不像龙场的喧嚣，这里只有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追逐梦想的恒心。

　　两个人搭档一会，就完成墙面上剩余的浮雕草稿，干完活休息，沙恒和九生自然而然地聊起来。

　　沙恒感慨地回忆：“我自幼爱好绘画，当过美术老师，可惜一直无人欣赏我的才华，始终名不见经传。”

　　“家人也不理解我的爱好，后来遭遇意外受伤，只能值守废弃轨道，这里无人打扰，就此扎根。”

　　沙恒的声音，开始低沉起来：“我也曾经是一个热血青年，憧憬着未来，梦想着靠自己的才华，改变命运，可惜一直失败……”

　　“我对外界繁华再无眷恋，只有废弃轨道里，没有人对我的作品指手画脚……”

　　沙恒在龙场，始终只能值守废弃轨道，他索性继续自己的生平爱好。

　　九生听完大为震撼，她这才知道，龙场危险重重，甚至有残废的可能性。

　　她不禁思索：“如果‘人定胜天’以失败告终，难道我也会和沙恒一样，永远留在这片废墟？”

　　一世孤独的可能性，让九生不寒而栗，就像第一次遇到斯梅尔系统。

　　九生接着询问沙恒：“你一直是一个人吗？那你孤独吗？”

　　他爽朗地笑起来：“孤独是人生常态，并不可怕，只是遗憾这一生，始终在人群之外。”

　　“对我来说，废弃轨道早已成为我的家，这些浮雕既是我的作品，也是我的家人。”

　　“与它们心有灵犀那一刻，我便已不再孤独、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