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美人。
肌肤略丰,眉目含情,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是个古典美人。
“里边请。”白茜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别盯着人家看,不礼貌,”雪媚娘走近白茜,压低声音,用那种亮亮堂堂、大大方方的正妻的娬媚而不是妾室的妩媚,光明正大地瞪了她一眼,“天天跟我在一起,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瞪完之后,肩膀后撤、睫毛微垂、下颌内收,似乎是要收回眼神,却忽地低头抬眼,定睛凝视白茜,绷紧眼睑、勾起唇角。
一眼千年,一笑倾族,摄人心魄。
白茜被她第一眼惊吓,又为她第二眼所惊艳,慌乱之中转移视线,刷的一下甩向了木青春。
速度之快,木青春觉得自己的脸像被抽了一样。
他用光亮而不刺目的眼刀割白茜一眼:“我拿你当哥们儿,你就受刺激喜欢女人了?还有你——”,他继续割向雪媚娘:“什么叫世面?”
“我就是世面。”雪媚娘用右手食指绕着头发,漫不经心道。似乎丝毫不惧那木的刀。
黎鳕枫凛凛走过来,看了眼白茜,扬起下巴,又看了眼会议桌对面的椅子。
白茜依旧呆若木鸡,沉浸在雪媚娘的惊鸿一眼中。
木青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为客人拉开了椅子。
黎在会议桌主座坐下,松了松领带:“你好,我是首富堂堂主黎鳕枫。请问您想要什么?”
客人像是有点走神,勉强笑了笑。
那笑容跟丝一样飘忽不定,跟绸一样忽明忽暗。
整个人如绸缎般,细腻、精致、脆弱、易旧、光影明灭。
她说:“听雪小姐的意思,只要能承受相应的代价,一切皆可交易?”
“可以这么说。”黎鳕枫答道。
“那么,”绸缎女人如丝般四散飘零的眼神突然拧成一股麻绳、回转过来,勒进黎鳕枫的眼底:“我想做个交易。”
“您要什么?您有什么?”黎鳕枫依旧不动声色。
他开门见山。
绸缎的眼神缥缈了一瞬。
“我有的东西,不过是绸缎一样不耐穿的美丽外表。
所谓爱我的男人,爱的,也不过是这张脸孔、这副身子。
他们不知道我也是有心的,知道也不会在乎。
仿佛一个展览品。一个没有历史价值的精美花瓶。
小时候我有个青梅竹马、大我四岁的小哥哥,从小我就想嫁给他。
十八岁那年他离开我的时候说,他只喜欢我的美貌。
我肝肠寸断。
多年以后,我终于能接受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说自己从来分不清美丑,他就是喜欢我的人。
我那么高兴,以为觅到了对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我的人,是我的基因。
他是个基因学家。
他的研究表明,长得匀称的人,往往基因更好,身体更健康,免疫力更强,能跟他的优秀基因相得益彰,有更完美的后代。实验品,比展览品还要糟糕。
每一次让我心碎的,除了爱,还是爱。尤其是这个我以为的对的人,给了我最后一击——他知道我的真实年龄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他需要更年轻、生育能力更强的母体孕育他的后代。
我有的是美貌,缺的是真心爱我的人。”
白茜见雪媚娘柳眉微蹙、眼波粼巡,木青春一副善意却又似乎不太感同身受的僵硬的直男式同情,而金法韩的样子……好像这失爱的痛苦也长在她身上一样。
只有黎鳕枫面无表情,在客户资料单上记下:
筹码:颜值。
需求:真爱。
“木青春,把典藏室打开。”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干什么?”白茜问,“储藏室里有真爱?”
“上一届首富堂罹难了,人全没了,也没给咱们留什么家底。黎堂主为了充实库存,也为了能成就大事,一开始就把自己的爱情贡献给首富堂典藏室了。”他回身问道:“黎鳕枫,要是你把自己的真爱给了旁人,那你这辈子都爱不上你的真命天女了。你确定?”
黎鳕枫嗤笑一声:“真爱?”
他叫金法韩催眠绸缎,又叫白茜跟着木青春取货。
他把自己的一生真爱叫做货物。
他喊了金法韩三四声,对方才虚弱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挪动了一下。
失魂落魄的。
黎鳕枫蹙眉。
雪媚娘用失望到鄙视的眼神看向黎鳕枫。
木青春杵在原地,似乎是在等黎鳕枫改变主意。
时间不在首富堂流逝,白茜却感觉它冰封了好久。
木青春终于不再等。
他在黎鳕枫的虎视中走向二楼的典藏室。
典藏室是木青春改良的木结构,能收藏实体,也负责收藏一切现实容器不能装载的超自然货物。
他取出黎鳕枫的一生真爱。一个金色光球,光怪陆离。
他拿着那光球经过金法韩,光球映耀出她的脸。不像是球面的镜像,倒像是球内的景象。
木青春看了金法韩一眼,把光球递给黎鳕枫。
白茜觉得那眼神好奇怪。
总之,那绝不是他惯常的、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美女的那种眼神。
绸缎已经躺下了。
黎鳕枫接过那金色光球,慢慢按进被催眠的绸缎的心脏。
他的眉心突然跳了一下,那种心一下子被掏空的感觉,让他感到……
失无所失。
但是当他想到——是他黎鳕枫贡献了首富堂的第一桶金,便又觉得春风得意起来,自我膨胀和自我牺牲的豪壮感交织融汇,忽略了心里空痛的失落。
他加大了力度,额头上开始冒汗了,近乎顽固地把自己的一生真爱塞进别人的胸膛。
“等一下,”雪媚娘突然在黎鳕枫身边开口。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黎鳕枫被她打断,手劲一松。
看着金法韩脸色的木青春,近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把光球猛地夺过来,然后帅气起身、一脸高冷,好像刚才在地上乱蹬抢球的不是他。
他拿着那团金色向典藏室快步走去。
雪媚娘过去站在木青春刚才的位置,好像要挡住黎鳕枫。
黎鳕枫看着这些,脸上没有表情。
他只是转头对站姿旖旎的雪媚娘说:“你想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表情波澜不惊、眼神却隐忍令人惊骇的痛苦的金法韩,很长时间没有说下去。
空气骤冷,如莫斯科的雪夜。
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我有资源。”
“资源在哪里?”黎鳕枫仍是就事论事的冰冷。
雪媚娘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需要时间,你等着,相信我。”
白茜觉得那嫌弃里更多的是难过。
雪媚娘正欲转身走开,黎鳕枫忽然冷笑了一声,让在场的人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子。
“这是首富堂第一宗生意,我为什么要无故中断,相信你会带资源回来?”
“因为她不是你。”
说话的是白茜。
说话的竟然是白茜。
她冷冷看着黎鳕枫。眼里是冰色火焰。
黎鳕枫好像微微讶异,却没说什么,也不再轻举妄动。
雪媚娘看了白茜一眼,头也没回地走出了首富堂的大门。
一袭华美白衣,姿态旖旎如仙,身后扬起的那场雪,竟比她的衣色更雪白,也比她的身姿更翩跹,如梨花盛绽在这异度空间。
雪景这么美,黎鳕枫却只冷哼一声,上楼。
金法韩看护熟睡的绸缎。
白茜坐在门口看着雪花渐渐飘落,等着雪媚娘回来。
她渐渐有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