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茜坐在首富堂大门口的门槛上，右手支着腮帮子，手肘顶着膝盖，望着不远处悬浮的木门。

　　底下是一片虚无。她脸上也是一片虚无。

　　“小心掉下去呀，”阳光味儿的清暖声音靠近，“你是倾慕本帅哥吗？我人就在这里呀，看我的木门作甚？”

　　这恼人的阳光灿烂。

　　白茜撑起身体，转身就走。

　　木门消失了。

　　“我只是在想，那天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你的门？而我靠近你的时候，门就开了？”

　　木青春回忆起自己踉跄的狼狈，他看到白茜眼里有火色的光芒掠过。

　　“木门怕……怕你？”

　　墙壁一闪：“守诺。——X”

　　“什么意思？”白茜问。

　　“好像是……木家家规……吧。”

　　“好像？你连自己家家规都不记得嘛？”

　　“哪有白家家规好记，就一个字。”木青春翻白眼道。

　　“从心是两个字啊。”

　　“可不就是怂吗？”

　　“……先说说你家家规吧，你是不是说过，我们是好兄弟，木门分我一半。”

　　“我……吹牛逼的啊。”

　　“哦，你跟他说去。”白茜指指墙壁。

　　木青春气得吐血。

　　“还有别的门对不对？”白茜问。

　　“肯定有，可能这里每个人都有连接外界和首富堂的专属通道吧。我就委屈一下……跟你共用一扇吧。”木青春带着点嫌弃的意思说完，发现白茜没有接话茬，而是更加不情愿地看着他。

　　那一脸的和风细雨，瞬间成了狂风骤雨。

　　两分钟后，黎鳕枫被楼下的喧闹声吵得心烦意乱。

　　他扶着室内阳台的栏杆，往大厅里看，木青春正扛着砖头一样的大部头硬壳书追着白茜砸。

　　“《四家族史新编》。”雪媚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黎鳕枫身侧，悠悠读出书名。

　　黎鳕枫有些不耐烦地锁起眉，却还是下楼，准备前去制止木青春追打白茜。

　　金法韩看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场景，温婉一笑，却不知雪媚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凝视她。

　　信任，思念，清澈，温暖，距离感。像是小猫看久别的主人的眼神。

　　食物链最顶端的雪媚娘突然出现在白茜面前，堵住白茜的逃路，然后伸手推开追上来的木青春，站在他俩中间，媚眼一扬：“两位，先给我开门好么？等我走了，随您二位怎么打。”

　　木青春奶凶奶凶地瞪着躲在雪媚娘身后的白茜，推开了门。

　　一瞬之间，雪媚娘跨步出门，同时伸手拽走了白茜。

　　动作极其敏捷，灵动如猫，留木青春在这一边气得踹门。

　　那一边是夜里。

　　一只鞋掉在了白茜面前。

　　“木青春的鞋，踹门的时候飞出来的——干什么？站起来，别替男人捡踹你的鞋。”雪媚娘头也不回，高跟哒哒作响。

　　“他不会真打我的，我是女孩子。”走在入夜的街景里，白茜说。

　　“你可拉倒吧，当男人说自己不打女人的时候，”雪媚娘扬了扬娇俏的下巴：“他们的意思是，不打漂亮女人。”

　　白茜心里想：木先生才不会真打我呢。

　　“雪姐姐，我饿了……”

　　街边有卖豆花儿的，雪媚娘给白茜买了一份。

　　小短腿的白茜捧着豆腐脑，低头紧跟在长腿高跟大步迈开的雪媚娘身后，边吃边说：“这好像是上海……不是X先生的庄园啊……”

　　“首富堂本来就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来漂去的……”不知道是不是跟黎鳕枫学的，雪媚娘也喜欢上了一声不吭突然站定。

　　低头猛跟的白茜猝不及防，扑头盖脑撞了上去。

　　雪媚娘体形纤瘦，此刻又踩着超细高跟、扭着猫步。

　　所以当白茜撞到她的后背，情况比以前撞到不动如枫的黎鳕枫糟糕很多。

　　前一秒步态旖旎的雪媚娘此刻风情尽散，扑倒在城市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摔了个狗啃屎。

　　她等压在她背上的白茜自己爬下来，坐在地上并不急着爬起，双腿高翘、纤手一指、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欲好好教训白茜一顿。

　　只是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手心朝上，形状好看地舒展着。

　　一看就知道是一只有教养的手。

　　雪媚娘没有抬头，单是扫了一眼这只手出手的风度和袖口的针织，刚冲着白茜倒竖的柳眉就又娇婉地垂落下来，方才圆睁的杏眼蒙昧地微微下合，下抿的嘴角轻扬出诱人的弧度，脸上浮现出似有似无、难以捉摸的笑意。

　　她缓缓伸出玉手。

　　白茜已经见怪不怪了。

　　管中窥豹，哦不对，窥一斑而知全豹，本就是雪媚娘的绝活。

　　她自顾自地撑地起身。

　　然而那只手却没有在雪媚娘面前停留。

　　它匀加速穿越过雪媚娘散发的销魂蚀骨的氛围，纹丝不动地停在了白茜面前。

　　白茜不禁讶异，撑地的右手一软，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这个人。

　　是个微笑的人。

　　五官比黎总秀气了几分，身量却没黎那么挺拔。

　　看着有些令人心疼呢。白茜想。

　　她觉得有什么酸甜醉人的醴酪渗入了自己心底，那人身后的风景好像打了马赛克，虚化虚化，成了可以忽略的模糊背景，逐渐远去。

　　只有这个人纹丝不动，矗立在心跳紊乱的自己面前。

　　秀雅的年轻人未曾谋面，白茜却觉得他，很是亲切。

　　“他的手好瘦，握上去有点疼。”被扶起的白茜有点心疼地想。

　　她说：“你好，我叫白茜。”边说边单手把体重不过百的雪媚娘拽起。

　　“我叫雪媚娘——如果有人在意的话。”雪媚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自嘲道。她扬了扬睫毛，看了看目不转睛的男人和脸颊绯红的白茜，识趣地向街口的酒吧走去：“就是停下来看了一眼这家酒吧门口的圣诞树，才被白茜撞飞的，我得把它欠我的喝回来。”

　　“头发啊！”白茜在身后叫雪媚娘。

　　雪媚娘不回头，扭着猫步穿过马路，仿佛人行道是她的T台。

　　她远远地背对着白茜摆手，留下一个臭美的背影。

　　白茜无奈，再回头看，那年轻人已不见踪影。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张名片。

　　室内设计师：沈海韬。

　　原来是个做广告的，首富堂那栋老房子可能真的需要装修。

　　她把名片揣进口袋，去追走远的雪媚娘：“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对方似乎没有听见。

　　“圣诞快乐美女，你头发上的碎豆腐很应景。像雪花儿。”

　　刚进酒吧就有人这样搭讪。

　　雪媚娘的高跟鞋停止了哒哒作响。

　　她扯过自己的长卷发一看，瞬间在心里把撞翻她的白茜骂了一十八遍，问服务员要纸。

　　有人递上了一块方巾。

　　雪媚娘定了定紊乱的心神。

　　丝绸方巾光滑薄透，虽然是单一的米色，没有其他色彩或图案，也没有装饰物。但还是低调地散发出物欲被满足后的精神空虚，和已经在克制的微微流露出的抑郁和倦怠，是那种有点想不开的有钱人的气质。

　　雪媚娘没有抬头，柔媚一笑，一手接过方巾，一手顺势把自己的头发捋至一侧，露出白皙的肩颈，开始咬牙切齿、眉眼含笑地擦头发。

　　那轻慢舒缓的动作，犹如刚出浴的美人在擦拭自己的湿发。一时间整个酒吧鸦雀无声，连音乐都忘了流淌。

　　出浴美人忽而想起了黎鳕枫的话。

　　富人赚穷人的钱，首富堂赚富人的钱。

　　有生意做。

　　她把绸缎方巾叠好放到一边，用媚人的、带点挑衅的声音说：“这位先生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她抬起头，立即用没有攻击性的亲切声音改口道：“这位女士。”

　　白茜到达了酒吧门口。

　　“你不进去？”木青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里面可能有比你们家黎总还帅的帅哥哟。”

　　白茜摇头：“我刚才已经碰到一个最好看的帅哥了。”

　　“在哪里？有我帅？”

　　“咱们走吧。”白茜捏紧手里的名片。

　　“那你跟我回去吧，不带雪媚娘了。”

　　“不好吧？”

　　“那我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来接她。”木青春狡黠一笑。

　　“也行。”

　　白茜和木青春前脚一到首富堂，身后的异度空间就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

　　“又是玉楼花似雪。”木青春不知哪里学来的这句诗。

　　白茜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还是很善良地说：“木先生，作为一个工科男，你的古诗词学得可真好，虽然这句子……描写的是花，而不是雪。”

　　木青春只是看着那场雪说：“可是，这里怎么会下雪呢？”

　　白茜也不解。

　　以她的智商，她只看到首富堂前面下了一场雪，一片雪粉雕玉琢，一场雪纷纷扬扬……掉入一片虚无中消失不见。

　　没去思考异度空间为什么会下雪、哪来的雪。

　　她跑到雪中央，不禁瞪大了双眼。

　　“没见过绝世大美人啊。”雪媚娘的娇笑带着善意的不屑，“还是……”她勾了勾自己卷翘的发梢，“你们没见过我的门。”

　　“你的门？”

　　“金木水火土。那扇嘎吱嘎吱的破木门你和木青春共享，水门就是我的雪场了。”

　　“雪场？就是一场雪呗。”木青春酸溜溜道。

　　“那你走的时候还让我和木先生给你开那扇嘎吱嘎吱的破木门做甚？”

　　“小兔崽子，我还不是为了救你！”雪媚娘又柳眉倒竖。

　　白茜刺溜就跑了。然后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划出去老长一段。

　　又一只手伸向白茜。肤质细腻，丝丝如绸，美到令她屏息。

　　白茜一时间呆住了。

　　雪花纷纷落定。

　　“首富堂第一个客人。”雪媚娘绕了绕头发，目光从白茜头顶轻轻拂过，拐着弯儿看向黎鳕枫，好像是要等着被赞美。

　　黎鳕枫却只是对客人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