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您打听个人。”略显疲态的红茜一屁股坐下,端起茶几上的粗陶茶杯一饮而尽。
古旧的藤椅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似乎一坐就要散架。红茜脑海中闪过首富堂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摧枯拉朽。
紧接着她就鼓着腮帮子和眼珠子原地愣住了。
只听“噗”的一声,茶水全喷在了老头脸上。
老头纹丝不动,一脸的波光粼粼。
还笑吟吟的。
“老阁主见谅。”红茜掏出纸巾,起身欲擦老头脸上的茶叶、茶水……和口水。
“红姑娘也见谅,”老头微微向后一仰,升起手掌,手心朝红茜、手背朝自己,示意她不用过来,随即笑眯眯道,“姑娘养尊处优,鄙阁粗茶淡饭,有失礼数,姑娘莫怪。”
语气温吞,话也绵软,红茜却想: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有失礼数。
她吧嗒了下嘴,口中酸朽的馊茶味儿简直要在舌上造反,她品出了两层意思:
首富堂在超自然生意上抢走了穷极阁的份;
来求人,老实点。
“有失礼数的是我,阁主海涵。还有我早就脱离首富堂了,老阁主难道不知?”
“本体还在。”
“一体是一体,但白茜跟我不是一条心啊,白阁主。”
白无束瞬间闭嘴。
千年前答应了三皇子把慕琛殿带去他和王妃的来世,就不要后悔这里成了他们的首富堂吧。
“这是,首富堂特供的纸,”老油条看了眼红茜手里的纸巾,岔开话题道,“取材于木家森林,又用雪场的雪水浸泡打浆,抄造后……”
红茜把兜里那叠全贡献了出来,“白阁主喜欢?全给你。”
白无束并不接,只是继续说:“抄造后……用红茜业火烘干。”低头抚盏,忽然抬眼。
那眼神向前正视,并不是看向红茜,却让边上的红茜心头一凛。她收回那叠雪娘纸。
“名为……雪娘纸。”老阁主慈祥地笑道。
“嗨,我就喷个火,那木家不也没名字吗?”
“成品柔韧,可作面纸,名为雪娘纸;若是挺刮,用作书写,听说就叫春树笺。”老头不紧不慢地品茗。
原来是诛心,红茜一笑,“首富堂那些人,之前忙生意忙得焦头烂额,”她欣赏着白无束脸上那种看似不动声色的微微不快,继续道,“最近才闲得无聊倒腾造纸,我不怎么关心,就记得之前木青春用棉花造过首富堂特供的日常用品……没来得及成功,”她顿了一下,“后来黎不问那孩子拉着我改良了……那玩意倒是有我的名字。”
白无束正色问道:“看来是老朽久居深阁,消息不灵通,那物品叫什么?”
红茜邪魅一笑:“姨姑巾。”
“姨姑巾?”白无束小心翼翼地询问。
“对呀,那孩子叫我红姑,做成那玩意儿也有他妈妈和雪姨金姨的功劳。如果首富堂真看不起我,那东西就叫姨妈巾了,老阁主您说是不是?”
“红姑娘言之有理……老朽偏心棉麻制品,可否赠送一二给老朽?”
“这物件柔软细腻,在首富堂只给姑娘们用,老少堂主都不能用的,木青春自己也从没用过。但若是老阁主喜欢,待我转达,相信首富堂不会吝惜。”
“老朽多谢姑娘好意,红姑娘来,所为何事?”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阁主怕是贵人多忘事。”红茜眯起眼睛假笑。
“不敢当,托红姑娘的福,本阁主只是脑子进了水。”老头用粗布擦了擦脸,“有名字?”
“沈海韬,贵阁特……使。”
“红姑娘是想说,特务?”白无束斟了一口刚才红茜喷薄而出的那种茶,细细品着,“白姑娘的心上人可不是鄙阁暗桩。”
这么说,穷极阁的确在首富堂插了暗桩。红茜暗想。
“姑娘就不问是哪个?”
“我不问您就不说吗?”
老头捋捋胡须,笑了。
老东西。红茜暗骂。
“说是穷极阁的暗桩,却为你们首富堂费尽心机。”
红茜心里有了三个名字,除了白茜那傻子没有心机可费,黎金雪都有可能。
“好歹也是金家仅剩的后人,可惜了。”
是金法韩。红茜心头一紧。
白无束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思忖之后却又拿起悬停在胸前,仿佛那粗陶杯子是什么稀罕物件,“本阁这次送来的石头,是双绝石,她换成了生死石。首富堂便可只亡一人。”
“是真金……法韩?”
“是,金法韩。”老人不动声色的脸上是隐隐的悲凉。
她本来就叫金法韩啊,伟大的首富堂和善良的金遇昱连名字都不肯还给她,她孩子的父亲也没有护着她,默许她给自己取了这么个诨号。
“她把双绝石换成了生死石?怎么换?”
老人不言。
红茜亦是久久无言,真金手持生死石飘进首富堂微笑的样子,在脑海里浮沉。
“她那时候……已经……”
“嗯。”
红茜锁住痛苦、定下心神:“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善良的人。首富堂待她也并不友好。她是想离心黎不问和白茜?或是诛杀白茜或是金法韩?”
白无束摇头:“她是善良的人。首富堂待她也好。死亡名单也不是她决定的。总之,她就是这么做了。还有,她让我转告你,木家那孩子没有死,他掉进金门黑洞的时候白茜的棺材就在首富堂门口。”
“所以金门里暗藏木门?她为什么不说?”
白无束抿了一小口茶,细细斟酌着,垂眼沉思。许是刚才说得太多,他并没有立刻做答。
红茜开始怀疑这老头给自己喝的不是同一种茶。
“她说,木青春也该幸福。”
“幸福?他掉哪去了?蜜罐还是天堂?”
老头捋捋胡须,只是微笑。
红茜见他不语,起身告辞。
“红姑娘,老朽有一事想问。”老头突然说。
“阁主请问。”
“那……姨姑巾做何用?”
“……鞋垫。”
“足垫?”
“是。姑娘们足底柔嫩,怕生老茧。”
“多谢姑娘。”
首富堂空旷得像陵寝。
“雪姨,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少堂主请问。”雪媚娘的声音让黎不问一瑟缩。
长久寂静的一呼吸之后,他继续道:“《双绝石》中记载,若有人以命祭石,则双绝石可化为生死石,是真的吗?”
“我很久以前见过,向双绝石发誓献身,身体当时就会化为灰烬,魂魄把生死石送到该送到的地方后,也会渐渐消散。”她顿了一下,“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黎鳕枫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雪媚娘和黎不问沉默良久。
他们久旱的眼眶润泽了。
“你读过《双绝石》,那你也读过《生死石》了?”沉默良久,雪媚娘问。
“是。”时间宛如过了一个世纪,黎不问答。
“那……你能分不清黑白?”
“父亲的意思。但不想让她知道。也不想让我背负弑父之名。”
“你同意了。”
“父亲早就跟我说过生死石的事。父亲说,他是堂主,如果哪天生死石上的名字有他,只能是他去。如果我不能大义灭亲,他也无颜苟活。”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以死相逼了……但他不能让你承担弑父之名。”
“嗯,所以……我要让白茜活……却不能让她知道。也请雪姨不要告诉她。永远不要。”
“没想到死的是金法韩。”雪媚娘心里一阵痛缩。
“父亲说,都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