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三角雇佣兵x军火商
苏昴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为了防止自己的苹果被别的小朋友抢走,先啃上一口宣誓主权的幼稚行径让萧绥无言以对。
小勐拉是群山环绕中的一片谷地,在中缅边境算是繁华的市区,说是市区,其实和国内二十线小县城一般无二,赌博和色情产业格外发达,大街小巷遍布着国人开的宾馆和诸多川菜馆,时不时还能在大街上看到呼啸而过的卡车,上面坐满持枪的民兵和少年兵。
眼下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一行人正身处当地的色情业一条街,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们临街而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见到男人便上前揽客。
密密麻麻的,看样子不下百人。
秦潇漫看得目瞪口呆。
阳琛在缅北混迹多年,原本早就对这些风月场所习以为常,看秦潇漫吃惊的神色,骤然惊觉尴尬难耐,暗自后悔之前不过脑子便胡说八道的行径。
他一把拉住秦潇漫,只顾黑着脸闷头往前走,那些女人被他脸上的阴沉煞到,倒没人敢往他身前凑。
这倒让阳琛暗松了一口气。
至于萧绥身边的苏昴便没有男女主那般好运了。
苏昴与萧绥不同,萧绥偏爱欧美女性常穿的各类深色低胸或露胃的紧身衣物,而苏昴除去办正事时西装衬衫正式严谨,平日里穿衣喜好更偏日系,在这热得汗流浃背的缅甸,他一般只穿宽松的浅色短袖短裤搭配帆布鞋,浑身上下洋溢着干净清澈的少年气。
阳琛个子高挑,外形清瘦,在一群踢着人字拖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裤,用工字背心遮盖肥硕肚腩的油腻中年男性中,格外惹人眼球。
女人多是视觉动物,哪怕在这穷凶极恶的地界也不例外。苏昴样貌气质出众,即便黑着张脸,也有不少女人涌上来,一时被围地寸步难行。
吴努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这里的女人热情到这种地步。”
秦潇漫在国外长大,而欧美又较国内开放许多,她虽然对此处的明目张胆颇为震撼,倒也不怎么反感,只感叹道:“太疯狂了。”
吴努笑了笑:“我们这的服务特别好,而且不用担心坐地起价——”
他从皮夹抽出一张人民币,对那混血女孩道:“跟我走。”
那女孩欢天喜地地收了钱,乖巧地依偎在吴努身侧。
吴努又笑了声,摸了摸女孩长而卷的长发——和秦潇漫的长发有点相像。
他漫不经心地接道:“这里其实就跟你们纽约的大商场一样,所有的女人都是商品,明码标价,公开透明。”
“不值钱。”
秦潇漫忽然不想搭理他了。
而阳琛直接怒道:“你别和她说这些!”
吴努一脸莫名:“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阳琛刚欲说话却被秦潇漫拉住了,她小声劝道:“他是萧绥的朋友。”
这边还僵持着,苏昴那边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一圈的人却突然呼啦啦全散开了。
秦潇漫抬眼看去,萧绥正捏着一个女人的胳膊往外重重一推,不带半点怜香惜玉,那女人直接被推了个仰倒摔在地上,白嫩的胳膊在砂石上蹭出一片血痕。
萧绥腰间原本掩盖在衣服下的手枪此刻露出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林海微笑着推了推眼镜,从钱夹抽出几张人民币丢给那女人,道:“我们老板不喜欢和人接触,所以你们不要继续靠近他,否则——”
他没继续说。
因为苏昴已经走了,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几乎已经到达不耐烦到极点。
萧绥跟在他身后悠哉悠哉,满脸看戏,见她如此不上心,苏昴的脸色更是骇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阴沉得犹如大雨将至,他盯着阳琛的目光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苏昴不是那种爱屋及乌的性子也就罢了,格外喜欢株连九族搞连坐。
他讨厌秦潇漫,便连带秦潇漫身边的阳琛等人一齐讨厌,且他除了正事拎得清,平日里的脾气又大又臭,根本不知隐忍宽容二字怎么写,如今这火一上来便直接冲阳琛呛声道:“你就不能找个正经地方吃饭?”
阳琛有苦说不出。
他这一路也走得不情不愿,是一点也不想和秦潇漫一起逛花姐的娱乐城,更不想让秦潇漫知道他往常总和那群小姐混在一起。
好在他走着走着灵机一动,硬着头皮把这一行人领到娱乐城旁边的饭店。
当地的食物多是酸辣口感,颜色以黄色居多,像某种排泄物,看得人毫无食欲。
好在小勐拉中国人多,尤其川菜馆更是多如繁星,只可惜阳琛作为一个地道的粤府人士,哪怕因台风过境疯抢物资把方便面搬空仍倔强地把藤椒牛肉面留下碰都不碰的粤府人士,自然是一粒辣椒籽都不沾。
他选的饭店是家粤菜馆,本地缅族的两层小楼式建筑,店面不大,总共也就六张四人桌,屋内做饭菜吃食,屋外还摆了烧烤摊,只不过摆的那些不太像能上炭火里烤的东西。
比如从透明玻璃箱里被捆住嘴的鳄鱼身上取的鳄鱼肉。
隔壁的烧烤摊比这家更加明目张胆,直接在店边堆放起密密麻麻的铁笼子,里面关着穿山甲眼镜蛇果子狸之类,旁边还五花大绑着头黑熊,店家正用根软管从熊腹取血。
浓稠的熊血滚进玻璃杯,而那奄奄一息的小黑熊已经叫不出声了,只低声呜咽着。
它的眼睛早被人挖了,此刻黝黑的熊脸上只剩两个空洞。
秦潇漫看得怒从心起,抬腿便要往隔壁烧烤摊走——
阳琛将她拽得死紧:“别去!”
萧绥在她身边环胸而立,慢吞吞道:“你去干嘛?砸店?”
她语气凉薄平静。
萧绥并不赞成她这种无谓的举动。
“我去——我去……”秦潇漫见萧绥这态度,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咬了咬唇角,最后小声道:“我去把它买下来。”
苏昴嗤笑一声。
秦潇漫窘迫地垂下了头。
因国内笃信一些不知所谓的偏方,诸多野物便成了紧俏物什,国内吃不到便来国外享受一番,满足些许猎奇的心理,当地这些野味都是为了给那些抱着“国内这些动物受保护吃不到,在国外不吃就可惜了”念头的国人准备的。
当地的民兵一月工资不过几十元人民币,为了讨生活,手里有枪时便时常上山打猎。
都是大山里随意生长的东西,这些人百无禁忌,能猎到什么便卖什么——
一般情况下都将打来的卖给野味店,最后由野味店或卖给当地的烧烤摊。
且不说那头小熊已然濒死,买下来也时日无多,就算秦潇漫今日救得了这一头熊,却救不了千百头。
野物走私是多大的生意?
那么多人在这个庞大的利益链条上冒险,区区一个秦潇漫,根本就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吴努身旁的混血女孩也是懂中文的,只当秦潇漫是少见多怪:“只是头熊而已,去农贸市场的话,那里各种动物随意买卖,从孔雀到大象老虎,只要付钱,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自她出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女孩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她不懂为什么秦潇漫会为一头要死的熊大吵大闹。
秦潇漫直接用英文怒道:“闭嘴!”
那女孩被她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吭声。
秦潇漫不再理她,她咬了咬牙,骤然冲阳琛道:“我不能因为没有结果而什么都不去做。”
“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她目光坚定,不容置喙。
和她一同支教的同学,多选择安定且风景秀美的海岛小镇,其次选择国内的贫困山区,虽然贫困至少没有战乱之扰,再不济也会选择隔壁国家的清迈,来金三角的,只有他们几个人。
阳琛定定地看着她,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
她是骄阳烈火一般的女孩,坚定又勇敢,她想做什么,便一路向前,坚持到底,从来不像常人一般计较什么结果利益。
他已经在这地方呆了太长时间,在黑暗和泥土中来回翻覆,久到几乎让他忘记了什么是正常和光亮。
即使他的身份……
他最近正翻来覆去地想,他还回得去吗?
这个隐秘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将他缠紧,让他喘不过气。
金三角是泥沼,用欲望将人牢牢束缚,没有人能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而他只是其中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
也无力逃脱。
————
隔壁店的女老板看起来年过四十,皮肤黝黑,身材矮胖,裹着当地人的深色花纹长裙,脚底扱着人字拖鞋,而她肩膀上正蹲着一只金色皮毛的小猴子,三四岁幼童大小,眼睛很大,瞳孔是纯黑色,转来转去地看起来很机灵。
老板娘睨着跑过来的秦潇漫,用带着浓浓缅甸口音的普通话问:“你要买这头熊?”
“多少钱?”
小猴子看到秦潇漫之后莫名地变得很兴奋,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还不断地扒拉着老板娘油腻腻的黑色短发。
女老板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潇漫,眼睛先在她胸前转了一圈,然后又在她脚上那双因常走山路而变得破破烂烂的美国产球鞋上顿了顿,慢悠悠道:“三万五。”
秦潇漫僵住了。
她家中不算大富大贵,医生和律师结合的家庭在NY至少也算中产往上,但父母留给她的信托基金只有在二十一岁之后才会生效,加之又是生在崇尚节俭的华裔家庭,她平日里都是靠自己打工赚钱,再把赚来的钱全数用作捐款。
她手头只有四千美金不到,就算全给了老板娘,仍不够。
而且接下来几个月她也因此没办法吃饭了。
秦潇漫摇摇头,“这太贵了……”
她试图哀求道:“您看它这么可怜,能不能便宜些,两万五怎么样?”
“它可怜?小姑娘,不是我说,这有这么多畜生,你可怜得过来吗?”老板娘环视一周,周围的铁笼子里的活物们皆死气沉沉眼神惊惶。
猴子焦躁地在老板娘宽厚的肩膀上窜来窜去,最后甚至一只手勾着老板娘粗壮的手臂。
在一旁观望的一行人中,阳琛脸色微变,林海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老板娘浑然不在意,道:“我儿子很喜欢你,不如你让它摸摸,只要你要让它摸摸,我就给你便宜一万块。”
秦潇漫脱口而出的声音调都变了:“摸摸?”
老板娘理所当然:“我儿子最近发情,它就喜欢你们这种年轻的小姑娘,可惜小姑娘向来都紧俏地很,一时半会也买不到,你年纪是大了点,但长得不错。”
她笑着摸了摸小猴子毛茸茸的金色脑袋,竟有些慈善的意味:“毕竟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多了,更难的是我儿子喜欢——我二十多年没结婚就这一个儿子,可不得宠着。”
秦潇漫看着女人遍布皱纹的眼角,这金三角明明是动一动便会流汗的天气,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不愿意?”
老板娘见她无意,便不再理会她,转身从封得密密实实、只剩几条缝隙的木头箱子里夹出只穿山甲,拎起旁边的锤子对准那穿山甲的头就是一榔头,地面上顿时血肉模糊一片。
本还挣扎的穿山甲立刻昏死过去。
老板娘身上的猴子显然是见惯这种场面,非但不害怕,还兴奋地叫得更欢快了,在诸多笼子间上蹿下跳。
秦潇漫看看那猴子,再看看地上的穿山甲,一激灵,再也说不出话。
老板娘把那穿山甲拎到一旁的红色大盆中,拿起工具动作麻利地给那穿山甲褪了皮,她边撕扯着穿山甲的鳞片边慢悠悠道:“你可怜它,谁可怜我?毕竟我也是要吃饭的。”
浓郁的血腥气和动物特有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
鲜红的血水从老板娘的黄色塑胶手套缝隙中滴滴答答地淌成一小片水洼。
秦潇漫在那片水洼中看到了自己,和鲜红鲜红的眼。
她脸色惨白。
那只被剥皮死掉的穿山甲也是惨白的。
秦潇漫低着头,道:“老板,它很可怜,求你了……”
老板娘见秦潇漫站在这里不动,只当她舍不得钱又舍不得人,冷笑一声,语气也变得尖酸刻薄:“天底下没有东西是白来的,没钱充什么大款?一边去,别挡我生意!”
“老板娘,来一杯熊血!”
“好嘞,您稍等!”
老板娘边应声边故意瞥了秦潇漫一眼,转身随手拿了个玻璃杯便朝着捆小熊的笼子走去——
秦潇漫猛地张开手臂拦在老板娘面前,急道:“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做!它会死!”
“让开!你这是做什么?挡着我做生意了!”
老板娘拿开卡在取血软管上的老虎钳,用玻璃杯又开始接熊血——
如果不是秦潇漫靠的近,能看见这小熊胸前微弱的起伏,她几乎以为这头小熊已经死掉了。
这女孩在萧绥面前一直像小太阳,咋咋呼呼乐观爽朗,傻了吧唧也没什么脾气,活脱脱一个烂好心的傻大姐,这是萧绥第一次见她脸上被愤怒填满。
像只被惹毛了的小兽。
她发了疯一样一把推开那老板娘,尖叫道:“你不要给抽它的血了!”
身材壮硕的老板娘竟被她推了个趔趄,慌忙扶住一旁的笼子,人没摔着,玻璃杯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了一地玻璃碴。
老板娘还没回过神,一直挂在她脖颈上的猴子突然蹿到秦潇漫身上,直接用手拽住秦潇漫的长发,兴奋地在她脖颈上蹭来蹭去。
老板娘勃然大怒,抄起旁边敲穿山甲的锤子,便朝着秦潇漫的头抡去!
“我出钱,我让它摸,所以你不可以再碰那头熊了!”
老板娘的锤子停在半空,脸色青黑。
秦潇漫呼吸急促,猴子身上浓烈的腥臊气令人作呕。
她忍着泪,抬起头。
秦潇漫没有看向一直被她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阳琛,也没有看一向将绅士风度贯彻到底的林海,她的目光定在脾气一向冷漠淡薄的萧绥身上。
萧绥会救她的。
萧绥一向会替她摆平所有的麻烦,就像从天而降的守护天使,突如其来,毫无缘由,但永远将她小心稳妥地放在手心,只要在萧绥面前,她从来不会受半点委屈。
这一点,秦潇漫自始至终坚定不移。
可是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
萧绥只是抱着胸静静看着她。
平静而冷漠。
用最开始问她是不是要去砸店时那种眼神。
萧绥会……会救她吧?
秦潇漫攥紧拳头。
她在发抖。
猴子的手虽然和人的手一般无二,但猴子的手是冰凉的,挠在人身上,一挠一道血痕。
老板娘把手中的锤子放下,眼神阴冷,转而又挂起虚假的笑容道:“行,那你掏钱吧。”
萧绥眯起眼,她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她可以帮秦潇漫,只因为秦潇漫是气运之女,但这并不代表,秦潇漫可以不听话地由着性子肆意妄为。
更不代表,秦潇漫可以仗着她的纵容而试探她的底线,拿她当一个会打架可以提款的工具。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活该的,不求感恩戴德,至少不要理所当然。
无数关于岔道口的决定构成了漫长的、不同的人生。
成年人的世界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无论得到的结果是哪一个——最好的,或最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