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57
胤承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漆黑的、毫无光亮的夜空。
他勉强动了动手指,浑身上下都是脱力的酸痛,他轻轻唤了声:“萧绥?”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着刺骨的风声。
他侧了侧首。
地上的枯枝草叶砾石擦在脸上刺痒扎人,能隐约嗅到泥土的腥气。
他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什么,勉力抬手在眼前挥了挥。
只有一片风在面前晃过。
原来不是黑夜,是看不见了。
武人的目光最是敏锐,即使在夜间视物亦无甚障碍,况且这些杂草就在眼前,纵算光线再不好,仍应该能看见草叶的轮廓才对。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想起之前的那场大战——
他只身进洗墨谷,那里埋伏着靺鞨人马三千人马,密密麻麻激射而来的箭雨,纵使是大宗师也只有逃得份,更遑论他——
那些人像不畏生死一般扑到他身前,手中的刀已经被挥砍得劵刃豁口,而靺鞨人却像永远也杀不完杀不尽,源源不断涌过来,似乎想要将他埋没。
刀光出,断臂残肢零落,哀号遍野。
那唇边犹带着笑意的男子恍如魔神一般,只要被他刀锋带起的罡风扫过,便是身首分离,鲜血飙射,收割生命。
可对于如海一般的人潮,这样的杀戮,近乎微不足道。
鲜血肆意流淌,最终汇聚成溪流,一股脑涌至至低洼处,冷却后凝结的冰,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作响。
围困的意思便是,身后不可退,而身前不能走,到处都是残破且没了声息的人体,而他踏着那些尸骸,深陷于此处,举步维艰。
胯下追风身中数箭哀鸣着倒在地上,在这些最原始的拼杀面前,什么精妙的招式、绝顶的武学都不作数了,只剩剖瓜切菜地一通捅戳,如同杀人机器一般机械地挥砍——
有人被杀了,便有人补上来,源源不断。
在近前的挥砍着刀戟,在后面的捅着长枪,浑身上下不知多少伤口,无一处不痛。
直到痛至麻木。
自打进了这洗墨谷,他便知此地恐是他葬身之地,可他仍在坚持。
他想活。
他有必须去担的责任,他有必须去赴的死宴,他有不得不做之事,可他又想这不得不之间,挣扎出一分生机。
不是为了黎民江山,亦不是为了那句“请殿下仁慈”,而是为了那个人——
云淡风轻地,对天下人万般不在意,却只对他一人上心的姑娘。
他想再看一次,斯人舞剑时举世难见的风致。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恍惚间竟看到萧绥白衣白马负剑而至!
她挥剑,剑气肆虐,围上去的靺鞨人死伤一片,一人一骑,硬生生压过了千人的气势,如一道白色闪电迎头劈下,一举将黑色人潮撕裂成两半!
所经之处,断肢头颅乱飞!
何其悍勇!
如九天之上神祗临世——
一往无前地朝他冲来!
她伸手将他拉上马,用极低的声音喝了声:“走!”
他们逃了出来。
之后,天罗六部紧随而至。
许多年之后,随着萧绥与胤承逝去,那一天他们到底是怎样逃脱的已无人知晓,史书上只是简单一句“帝于洗墨谷遇靺鞨三千铁骑伏杀,得后搭救,尽屠三千人“匆匆带过,苍白的文字后到底是怎样淋漓的血色,怎样惊心动魄的黑暗都不得而知,只是江湖上自此之后流传着着这样一个传说——六部天罗,能诛天下大宗师,玄机二人,可杀尽天罗。
传说一词本就含着太多夸张奇诡的意味,然而当传说是个事实的时候,便足以凸显出这件事是如何让人心惊胆寒。
自那一夜,六部天罗绝迹江湖。
那是怎样让人侧目的绝世武功?
那场对决又是怎样的精彩绝伦惊天动地?
不得而知。
就这不得而知,不知让多少人捶胸顿足,引为此生憾事。
江湖中那些人是怎样想的,胤承并不关心,他只知他中了一记日炎掌,掌风至刚至猛,情急之下只得用内息将掌力逼至下身锁住——
果然。
胤承苦笑起来。
下身毫无知觉。
他现在双目失明,下身瘫痪,而萧绥……
胤承屏息静听,专注耳力,才听到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他用手撑着身子,磕磕绊绊地朝着那方向爬去,在地上摸索片刻,终于挨到一具柔软的人体。
他的手刚落到她腰间,便是一声下意识的闷哼。
她腰间有伤。
胤承放轻动作,握住她的手腕,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她现在浑身上下内息混乱,若他内力运转自如,还能帮她调理一二,而眼下他连内力都使不出——
胤承握紧拳,重重锤上地面,无真气护体,他指骨间瞬间血肉模糊,鲜血长流。
终究是连累了她。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帮她医治。
洗墨谷旁便是临郭城,他们此番打斗之时边打边走,想来也快该到临郭城附近……
需快些进城,找个医馆替萧绥把腰上的皮外伤治好。
胤承翻找下身上的衣物,铠甲已经不知被丢知何处,只剩一身被刀剑挥砍得破烂褴褛的衣物,出门向来有人相随,从未有带银钱的习惯,只剩手上一枚驼鹿角扳指。
有“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
那不是马,马蹄声应该更快……
“哞——”
是牛。
“咳——两位可是要进临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