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58
“咳——两位可是要进临郭城?”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中带着谄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胤承微微抿起唇角,停顿片刻,他的唇角一如既往地绽开抹淡淡的笑意,应道:“是。”
男人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把牛车停靠在一旁,从车上下来,走到胤承身边道:“我可以带你们进城……”
胤承从善如流地接道:“如此多谢兄台了。我与内子因遇劫匪流落至此,眼下身无长物,只有一枚驼鹿角扳指,乃祖上传下,还能换些银钱,便以此充做路资,赠与兄台。”
说着,他将手上的扳指取下来,朝着男人的方向递过去——
约莫是因为眼睛视物不便,耳力反倒更为敏锐,胤承神色行动都与常人无异,举着扳指的姿势,也是刚刚好能让男人拿到的高度。
“使不得使不得——”
在冬日凉薄的日光下,仍能看出那扳指上一圈黑章环绕,极尽莹润,是个难得的好物件。
更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扳指着实吸引人,虽然口上说着使不得,男人还是在讪笑着推辞一番后,从胤承手中接过那枚扳指。
他没来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看胤承好脾气地微微而笑,不带任何鄙夷轻视之类的情绪的面孔,顿时又理所当然起来。
他小心地将扳指揣进怀里,道:“近日燕王殿下在缉拿要犯,临郭城全城戒严,我见你们浑身是伤,恐怕多有不便,若不嫌弃,便在我家中先住些时日,再做打算。”
似怕胤承顾虑,他复又解释道:“我家在城中最东角,周围的人早都搬走了,只剩我一家,十分僻静。”
胤承颔首道:“……也好。”顿了顿,他又问道:“敢问兄台,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男人不假思索地答道:“眼下午时刚过——”
他忽然惊诧道:“你看不见吗?”
胤承笑道:“我自幼眼盲且患有腿疾,幸得内子不嫌弃,携手至今——”说着话,他轻轻握住萧绥的手,道:“我让她吃了许多不该让她尝的苦。”
“咳!你可走运,你又瞎又瘸还能讨到老婆,不像我王老三年过三十还是独身一人……不说了,我先把她弄上车。”
即使现在仍旧在昏迷中的萧绥浑身血污,仍能隐约窥见柔软的眉眼和高挑的身姿。
王老三有些艳羡,搓搓手便要将萧绥抱到车上去,暗道今天自己时来运转,不但天上掉钱,还有飞来艳福——
胤承一把抓住他的手,淡淡道:“内子身上有伤,还是由我亲自来吧。”
他面上未见怒色,语气也甚为温和,然而王老三还是莫名觉得脊背一凉。
王老三收回被胤承掐得生疼的手,缩缩脖颈,有些恼羞成怒道:“你连看都看不见,腿脚也不便,如何将她放上车?让我抱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胤承不理他的不满,摸索着用手丈量下,好在牛车不高,他将萧绥小心地抱起,举高,仅靠着双臂的力量硬生生将萧绥自车辕推到车板上,动作轻柔。
然后他拽着车辕一个轻巧地翻身,便安坐在萧绥身旁。
王老三目瞪口呆:“你可是话本上那些习武之人?怎会如此灵活?”
胤承无奈笑道:“我先前便与兄台说过,我自幼眼疾又行动不便,这些于我都是常态,熟能生巧。”
王老三不疑有他,便坐在车辕上美滋滋地哼着小曲,赶起牛车。
萧绥是被一阵颠簸中被痛醒的。
纵使是被人仔细地揽在怀中,因那车舆太过简陋,只有两侧的扶手和一块凹凸不平木板,地上稍有一分颠簸,传到人身上,这颠簸就变成了十分。
又因她身上伤口太多,这一震便是无处不痛。
生不如死。
眼前便是一截混合这泥和血的衣襟。
萧绥皱起眉,胤承却没察觉她醒来了,还侧首对那赶车之人道:“王大哥,还是寻些平整的地方走罢,内子一身伤口,该是痛极了。”
赶车人嘀咕道:“你内子怎这般金贵,我看她昏迷不醒已久,昏迷之人又是如何能觉察到疼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萧绥只觉得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
胤承不再开口。
萧绥趁此将脸换了个方向,太阳当空却毫无温度,破旧的车板下是笔直的官道,而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她仍在边关。
那日与那天罗六部一路打一路走,鏖战五天五夜,竟不知不觉从洗墨谷跑到此地……
胤承仍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了。
他的敏锐向来不输于她,不该如此。
萧绥闭眼假寐。
也罢,静观其变罢。
不多时,牛车进了城,忽然停了下来。
因着周围往来有人声,未见盘查而王老三又莫名停下,胤承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王老三因知道车上俩人一人看不见一人昏迷着,也没转头,答道:“我这不是看个热闹——”话说着说着便没了声。
萧绥朝他望着的方向看去,有卫兵正在给城墙上张贴新布告,说是一男一女两个逆贼出逃——
而上面的画像正是萧绥和胤承。
萧绥不着痕迹地向王老三瞥了一眼,他面上怔愣狂喜迟疑交替变换,萧绥眯起眼。
胤承在军营呆了段时日,对军靴踏地的声音也算熟悉,见王老三不答话,为防事情有变,又追问一声:“王大哥,怎么了?”
王老三如梦初醒,答道:“有人在街边打架,你们先跟我回家。”
说罢他重重挥鞭抽打在牛身上,牛卖力地跑了起来,他仍不满足,又是重重几鞭,恨不得把牛当成马来驱赶。
在那口老黄牛拼尽力气奔跑的时候,王老三又重复了一遍:“打架,没事。”
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胤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