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们一起学猫叫.15
朝阳破开云霭,自天际铺陈开来,山间的雾气消散殆尽,不出意外,又是一个汗流浃背的艳阳天。
行至达邦下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向导在村口停了车,走进一排木屋中的一间,半晌后领个哈欠连天、皮肤黝黑发亮的佤族青年匆匆出来,面带难色对林海道:“二叔在勐拉的赌场出了事,昨天下午就动身去勐拉了,结果昨晚喝醉了住在那里,一直没回来。”
因黄映淳家中排行第二,熟识的人都会叫声二叔。
这话向导不敢直接和苏昴说,只在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窥着苏昴的神色。
临门一脚出了这样的事,苏昴极为不悦,他按捺住火气,示意林海给黄映淳打电话,响了半天却没人接。
“二叔爱喝酒,一喝多就睡得特别死,除非他自己醒,不然谁都叫不动。”
看苏昴一言不发,向导讪讪一笑,把他身后的佤族青年扯到副驾驶的车窗前,道:“他一直往那边送货,常在那条路上走,不如叫他带你们去得了,就算二叔在,不派他也是派那个新来的,另外那个连路都不熟。”
他用手肘重重捅了下那个昏昏欲睡的佤族青年,似用劲颇大,那青年“嗷”地痛叫一声,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与那向导呛声道:“你是不是找揍?!”
他耳朵上硕大的银色耳环被他扭头的动作激得来回晃荡。
那向导根本不理他,只顾与苏昴赔笑:“总之,让他带您去肯定错不了。”
照理说,这一趟该是由黄映淳陪着的,虽然已经到了交货的日子,贸然去买家的地界,终归不妥。
苏昴沉吟,刚欲说话,就被挑着眼打量他的佤族青年截断:“二叔吩咐过了,今天会有个叫苏昴的来送货,让我领着去,就是你吧?”
语气里带了股吊儿郎当的轻蔑厌恶。
苏昴自打进这圈子,打交道的惯会圆滑处世,讲究的是你来我往,虚与委蛇,鲜少话未出口便被人打断。
今日早上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再加上心情本来不愉,佤族青年那上上下下放肆打量的眼神和毫不客气的语气,已然把苏昴的情绪瞬间引爆至沸点,他脸色霎时阴沉下来,看得林海心惊胆战。
萧绥见此,眉心亦蹙起一道褶痕,侧身凑到苏昴耳边轻声问道:“还去吗?”
苏昴攥紧拳头,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他又不是傻的,自然能看出这变故中藏着猫腻。
不过他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就如他之前所说的,上帝给予他用迎刃有余的姿态向杀戮者递上凶器的天赋,同时也在他的天性中种下痴迷硝烟、鲜血和战争的种子,他无比迷恋着那些属于生死一线的威胁,享受着将生命悬于刀尖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轻而易举地屠戮弱者的生命并没有什么成就感,最让人兴奋的,是将那些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军阀、武装势力和独裁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甚至不屑于登顶,只愿爬一座又一座高山,攀一个又一个悬崖。
也许,本就是因为天性中对危险的痴迷,所以才让他选择了这个职业。
因果之间循环往复,谁又说得清何为因,何为果?
苏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斩钉截铁道:“去,有钱不赚不是傻子?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林海招呼佤族青年上车,随即不着痕迹地朝萧绥点头示意。
萧绥用指尖扣了扣耳麦,压低声音道:“威廉,西欧利,赫伯特。”
“明白。”
“其他人保持警戒。”
佤族司机带着苏昴一行一路往东北方向的深山扎进去,盘亘的山路峰回路转十分颠簸,路窄树又多,不比北美大陆上那些建在旷野中即痛快又流利笔直的公路,分外憋闷不爽。
路途不畅加上给所有人发工资的老板心里窝着火,整个车厢内气氛沉凝,林海边盯着GPS定位,还要分心用后视镜窥着苏昴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萧绥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轻拍打着怀中的AR15步枪修长漂亮的黑色枪身,在黑色战术手套的映衬下,裸露出一节纤细白皙的手指,赏心悦目。
苏昴当然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几乎是全副武装——
在这动一动都要满身大汗的天气,她头上带着FAST头盔,身上裹着重愈六公斤的防弹衣,长裤军靴虽然利落,但也会把人变成一条被锡纸层层包裹着扔进烤箱的鱼。
更遑论她全身上下装满了各种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小“玩具”。
比如她右侧大腿上绑着的多功能军工刀,腰间隐藏着的冷钢26SXP,以及腰间挂着的M1911手枪,榴弹发射器和手雷。
今天早上西欧利去逗引她的时候,苏昴甚至没看清她到底是从衣服的哪个角落摸来的飞镖,只一抬手,乌黑小巧的镖头已然擦着西欧利的脸激射出去,牢牢钉在西欧利身后的那棵造了无妄之灾的橡胶树上。
常年保持健身习惯,自诩是个运动Boy的林海费了好大劲才把那齐根没入树干的飞镖拔出来,一脸懵逼,并且陷入对自己多年的运动成果陷入深深的怀疑,无法自拔。
察觉到苏昴望来的目光,萧绥转头看他。
在他棕色的瞳孔中,萧绥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能看到他眉梢眼角带着血腥气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她几乎以为在他那双棕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一团流火,石破天惊地自他眼中炸裂开来,熊熊燃烧,光芒璀璨到无法逼视。
其他一切堂而皇之的言之凿凿大义凛然都是最伪善不过的借口,他只是钟爱——
他只是钟爱危险和疯狂,哪怕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萧绥呼吸一窒。
她迟疑一下,缓缓伸手握住他的手。
纤细的手指居然十分坚定有力。
“这个地界,没有人能挡住黑桃。”
苏昴一怔。
萧绥眉梢微敛,似想到什么,往他身前探了探,揶揄他:“你是不是上辈子被憋得太狠了,所以这辈子才爱极了这种出尽风头的事?”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光芒万丈,总让人觉得不详。
将生命点燃成一蓬烟火,用同常人相比要剧烈百倍的力度燃烧,炸裂,引一场惊天动地空前绝后乃至叹为观止的火雨,引世人驻足围观,耀眼到几乎可以将人双眼灼伤,哪怕盛开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他也不在乎。
他只为制造光亮活着。
生命则是制造光芒最低廉的代价。
苏昴轻哼一声接道:“你才说过你会同我一处。”
大有指责她说的比唱的好听的意思。
萧绥哑然。
这倒让她想起之前那个陆庸给她那句让她觉得膈应极了的形容词——恃宠而骄。
呕——
萧绥默默地把那四个字从脑海中抹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苏昴现在却没工夫去揣测萧绥此刻在想什么,他目光定在那只握住他的手,问出了盘亘在心中最大的疑惑:“你待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当然。”
苏昴一时心跳怦然——
他知道萧绥。
就在初遇她的第一天,她的秉性便已没入脑海,就如同生来便刻在脑海中一般顺理成章。
她行止状似温和,实则淡漠至极,一视同仁并不是源自尊重,而是不在意。作为唯一一个被她对待的人,是否……是否……
“你为什么——”
佤族青年猛地一踩刹车:“到了,下车吧。”
车窗外,丛林茂密,高脚楼三五错落。
数十持枪着绿色军装者护卫在竹楼旁边。
萧绥常年在战争中摸爬滚打,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下意识松开苏昴的手,警戒地握住枪柄,目光逡巡——
那些护卫手持的95式步枪的仿制版,目测未装备防弹设备,左翼二十三人,正中对着有十七人,右翼三十一人,又因地势东北高西南底,他们一行人眼下正被这些杂牌军形成合围之势包在其中。
至于制高点……
果不其然,不远处两座竹制瞭望塔上,各有士兵驻守,大概率会有狙击手或装备高射机枪,用于火力压制。
人多势众,又占据地利优势,况且这只是明处的,暗处人员配置未明。
“老大,这是一个小型军事基地,倾斜建在半山腰中,占据有利地势,红外探测器探测到至少有三百人聚集在此地,武器多为95式步枪仿制版和AK47,少数人佩戴手雷,其他重型武器未知。”
萧绥看了看怀中的AR15,笑意玩味:“这是要再打一场越战?”
身材干瘦的警卫立即迎上来在车窗外立正敬礼,替苏昴打开车门,张口一句带着浓浓云滇方言味道的贺词:“欢迎苏先生。”
不过,他举着开了保险Ak,威胁意味浓厚,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友好就是了。
萧绥挡住苏昴欲起身的动作,道:“我先。”说罢,她利落地转身下车。
“喂,我没有那么弱。”苏昴不满地挑眉。
说话的工夫,萧绥已从车尾绕至苏昴那侧的车门旁,也没对那摆出威胁姿态的警卫出言训斥,只是笑意温和着微微俯身与苏昴道:“那就出来。”
警卫面露得色——
“不过,还有一个小麻烦需要处理下,稍等。”
说着,萧绥当即旋身,手中的步枪枪口以迅雷之势直接怼上警卫的胸口,拉开保险,微抬下颌:“让开。”
与苏昴说话时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漠然。
她动作迅速猛烈,尤其微微眯眼时,骇人的气势当头惯下,那警卫惊骇欲绝,下意识后退数步。
她这动作无疑激怒了其余的守卫,纷纷端枪拉保险,一时之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所有枪支,除了萧绥手中所持的那把AR15,剩下的全部对准萧绥和她身后慢吞吞起身从车内迈步出来的苏昴!
当然,西装笔挺好好先生般跟在苏昴身后的林海也属于被枪指着的行列。
苏昴曼然一笑,讥诮道:“用枪指着军火商人,是你们当地的传统习俗?”
远远一道长笑传来:“还请苏先生见谅。不过,还需要您先解释下,中间人为什么没和您一起来,我们才好放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