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我们一起学猫叫
萧绥一抬头便见二楼窗户里脖子伸得跟甲鱼一般望穿秋水的秦潇漫,见她望过来,兴高采烈地又吼又叫,然后窗帘一晃,再见到她时,人已从楼梯上冲出来,张开手臂便往萧绥身上扑。
萧绥不自觉地拧眉。
秦潇漫见她这幅神色,脚下下意识踩了个急刹车,在她身前堪堪停住,上上下下一顿打量,难掩喜色道:“你总算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
热烈的阳光下,她肩后微卷的棕色长发随着她扑来的动作飞扬出一道妙曼的金色弧光,而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喜和焦灼。
家养的哈巴狗迎接主人回家似的,尾巴摇得欢快。
萧绥淡淡答道:“没有受伤。”
顿了顿,她又道:“人我已经托人送到你住处了。”
哪知秦潇漫对弗兰克的事置之不理,眼一遍遍在萧绥身上扫描,恨不得当场把她扒干净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急声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受伤吗?是不是很危险?”
刚看到苏昴和萧绥一路回来,秦潇漫便意识到她给萧绥添了麻烦,这一趟恐怕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更有甚者,恐怕有性命之忧。
秦潇漫的目光中的担忧太过赤裸,又不知掩藏,几乎让萧绥以为她此刻早已重症不治,即将入土。
即使她此刻活动自如,正在车边站得笔直。
萧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秦潇漫正在担心她会死。
她心中没有产生正常的温暖欣慰之类的情绪,甚至有些诧异,为什么?
秦潇漫为什么会觉得,区区一个三流杀手,就能要了她的命?
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从萧绥的脑海中蹦出来,苏昴从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
苏昴的目光更笃定,即使他也会焦躁,会不安,会俩人独处时期待她的情绪和反应,甚至有时还会羞涩别扭,但他无时无刻都相信。
苏昴不会怀疑她。
更不会质疑她的能力。
担忧和对带着对她能力的质疑的担忧这样细微的区别,实质上,截然不同。
苏昴没有嘴硬,他自始至终都相信她,自然不会在意她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了解她。
所有关窍经此一点播,茅塞顿开。
萧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倒没有退却的意思,只是避嫌一样地拉开距离,她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秦潇漫一遍,最后在她那似因熬了一整夜而格外红肿的眼睛上顿了顿,侧身离开——
“我劝你最好还是担心下你的同学,你要再在这儿逗留下去,先入土的是他。”
“啊?!”
秦潇漫看着萧绥的背影有点发愣。
半晌她又“啊”了一声,大梦初醒般火急火燎地拔腿便往外冲。
目睹全程的林海叹了口气,他叫住秦潇漫,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道:“秦小姐,我送你。”
说罢,他微微抬头。
三楼窗户内的窗帘被“刷”地一下拉紧,恍如从未拉开过。
————
夜,风雨交加。
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窗户,老式的推拉窗敞着半扇,正被吹得“吱呀”作响,还隐约能听见雨水飘进来的声音。
萧绥烦不胜烦,起身将窗户关紧。
室内静默一片,床头灯灯光暗淡。
她对着漆黑的窗外看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门边,猛地开门——
苏昴正安静靠着她门边的墙壁,一如她在室内那样,紧盯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不知在看什么。
她一言不发地拽住苏昴的手臂,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按坐在床上。
他唇角紧绷,一言不发。
萧绥叹了口气。
她坐在他身侧,轻轻将下巴搁置在他的肩上:“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苏昴别过脸,不回答。
这实在和他那往常在她面前总憋不住火的幼稚形象十分不符。
明明脚乖乖走来了,头却要偏过去故意不和她说话。
虽然此刻这么说不太合时宜,这样的苏昴居然让人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可爱?
以至于萧绥甚至有点想笑。
如果笑了这次任务恐怕就直接结束了。
萧绥憋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问道:“你就那么讨厌秦潇漫?”
听到那名字,苏昴忍无可忍,直接朝她冷眼横来:“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护着她?她有什么值得你护着的地方,让你如此尽心尽力?”
“难道是因为她那副过于精力旺盛的圣母性子?”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不是秦潇漫,没有那些烂好心。
可独独对秦潇漫特殊照顾,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喜欢那些一无是处的善良?或者……她是不是厌恶他的狠辣手段?
萧绥对于秦潇漫的偏爱,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无关乎男女情爱,而是一股莫明而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警觉。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交易。”顿了顿,萧绥笑了笑,补充:“微不足道,不必介怀。”
苏昴显然不信,他冷笑道:“你为了她,连命都快不要了。”
“什么交易能值得你花这么大的力气?”
这一声咄咄逼人的质问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他眼底通红一片。
萧绥错愕地看着他。
“不要怕。”她低声道。
她只是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萧绥抓住苏昴的肩膀,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不要怕。”
苏昴低下头,抿紧唇,不再说话。
他棕色的短发聋拉着,所有翘起来的桀骜不驯此刻都异常温顺地垂落在他额前,用来隐藏他面上的神色。
“苏昴?”
“嗯。”
他原本清爽的声线此刻低沉又疲惫。
萧绥试探着抱住他,额头相抵:“怎么了?”
苏昴握紧拳,手背上青筋爆起,指节发白。
萧绥迟疑着,握住了他的手。
苏昴反手握住她,十指相扣。
他握得紧紧的,微微发颤。
“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点起冲天的火焰,我被火海隔着,用尽办法也无法靠近你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火海吞没。”
“隐隐约约看到你的脸,你居然笑着,似乎对说了句什么。”
“你是乐意的。”
“那时你是自愿赴死的。”
她是可以在险境中跳起芭蕾舞的女人,她不想死,没有人能取她的命。
可那时的她是自愿赴死的。
他闭着眼睛,着魔一般喃喃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萧绥静默一瞬,道:“生死相随。”
她往后撤了撤,直视他的眼睛,郑重道:“苏昴,我不是将自身性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人。但这个世界的萧绥,为你而来,也只因你而存在。”
苏昴窒了窒,他低声道:“可我不希望你这样。哪怕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你希望你,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苏昴从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此刻的他,出乎意料地语气和软。
简直像一只好不容易收了爪子在她面前求撸的大猫。
萧绥眼中笑意盈盈:“如果我死了呢?”
苏昴斩钉截铁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这话几乎脱口而出。
他先是眉心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连带一开始便压在眉心的阴翳也开始烟消云散,他自嘲地笑笑:“性命对于我来说,本该是最无关紧要的,现在却开始贪生,我要活着,把命留给你——”
萧绥松开握住他的手,不再看他,淡淡道:“苏昴,这不是威胁。无论是枉顾性命光彩熠熠的苏昴,或者是其他什么样的苏昴,只要是苏昴就够了。并非是苏昴为我留着性命,或者苏昴不顾我,肆意妄为不小心丢了性命。”
苏昴笑得狡黠:“既然不在意,那就让我再退一步吧——”
萧绥哼了声:“昏君行径——”
“那你可愿做我的妖后?”
没有人再去管什么秦潇漫。
顿了顿,萧绥问:“苏昴,你为什么如此不安?”
他敏感又情绪化,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把他自己身上所有的刚强和脆弱完完整整交付给她,毫无防备,在别人面前光彩炫目果决狠厉的苏昴在她面前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踟蹰犹豫,惴惴不安。
他给的太干脆又太利落。
给得太深。
“我母亲不喜欢我。父亲因军火一直活在愧疚中,忙着赎罪,而我却怂恿兄长重新拾起那些让我父亲悔恨半生的东西里——她怎么会喜欢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家之于他总是冰冷的空壳,只是见到她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飘飘荡荡的心就落了下来,落在她身上。
他以为萧绥和他一样,都是流浪的烟火,后来他才发现,对于她——
“我只是依赖你,明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让其他人替代,但我依然只依赖你。”
苏昴自嘲般地笑了笑:“可你不需要我——”
萧绥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我需要你。”
她嫣然一笑:“我说过,我是为你而来。所以,我只需要你。”
“我说过很多谎,虚伪,狡诈,面具几乎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但给你的,是我所剩无几的全部真实和坦诚。”
她这话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听上去甚至有了十分真诚,几乎让人不辨真假。
系统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雇佣兵萧绥,不是黑桃的老大,而是那个令万千修士骇然的凝阳老祖。
明明本就是同一个人——
系统突然开口:“宿主,你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明明是另一种说辞。你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萧绥笑了笑,声音愈发和软,答它:“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