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道家有“紫气东来”一说,虽然位于鲜花广场的东北,但桃仙宫的山门却是朝着正东方的位置、以尽可能接收祥和之气。尽管这是在地球上的惯例,可是来到移花宫的道教先贤们发现这一法则同样在这里适用,不由得钦佩先祖所书的道法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因此,桃仙宫也是依法而建。
此时已过傍晚,游客们早就散去。公主独自走在石阶上。刚到山门前的广场,不想从门里飞出一样东西径直朝自己过来。公主却并没有慌张,向前一伸手便将它一把接住了。随即一阵青烟,那张符纸便烧化了。
“费了半天劲,结果陛下这短短一秒钟便让我白忙活了。呵呵……”
随着爽朗的笑声,身穿法衣的道人走出了山门、亲自拱手迎接着女王的驾临。
公主轻轻捏着手上剩下的符灰,也笑着回应:“你连符胆都没画上去就想唬我呢?”
道人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陛下果然非同凡响。”
公主有些不以为然:“我没感到符上有任何能量,稍微有一些道行的恐怕都能看出来吧?”
道人继续笑道:“小小把戏,只为博陛下一笑吧。”
公主这才笑着拱手回礼:“正英师傅客气了。只是……桃仙宫的大当家今天怎么有些虚弱?还穿着盛装。有什么难事让您这位高功也如此费力吗?”
正英道长当然知道以女王的灵力完全可以看出自己的状态,他也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但还是伸手请她进门里叙话。
见到陛下来访,守门的道童立刻主动把正中央的那扇大门打开了。正英道长礼让着,还又打趣似地说了一句:
“仓促之间,未能焚香、沐浴、礼乐相迎,还请陛下见谅。”
公主也没有推辞,只谢了一声便直接走了进去,但经过门口时抬头看了一下上面匾额书写的“桃仙宫”三个字,正是自己的母亲爱丽女王所赠。也是为此,这里才被称作“宫”而非普通的道观。尽管自出生不久便与母亲失散,可听其他人说当年母亲对道教颇有一些特殊的情结。当然,也因此引出了一连串的故事。因而每次来到桃仙宫,公主总有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只不过仅仅几秒钟、便随着她跨入山门里消散了。
正英道长并未依常礼将公主带至会客厅,相反直接来到了前面开坛作法的中央法坛。一来到这儿,公主便马上觉察出了不一样的气息,看着地上的桃木剑和一旁的招魂幡,有些讶然地说:
“什么魂魄,这么难招?连祖师的辟邪剑都请出来了?”
正英道长一边缓缓脱下了自己的法衣、露出了里面的蓝色大褂,一边说着:“陛下自看便知。”
公主来到招魂幡前,仔细看了看上面书写着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正英师傅早已知道我的来意了。”
正英道长拿出汗巾擦了擦脸,笑着说:“陛下有‘灵芝读心术’,岂不闻我道门亦有‘掐指一算’呢?”
公主点着头回应:“这我当然明白,只是也亏得您细心为我的事操劳啊。”
公主说这话并不是客套,看道长当着自己面脱衣、擦汗的行为便知双方交情不浅,毕竟他的师父是当初母亲执政时的护法国师,在复国战争期间他也积极率领着门下弟子参与。而对这位爱丽女王的继承人,正英道长更是有几分额外的关怀。也是知道他为自己的事疲累至此,才发出了这由衷的谢意。
正英道长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倒是伸手结出一印,旁边的椅子与茶几便直接凭空移了过来。道长继续一指,几上出现了茶水。公主轻轻一闻,便知这又是自己爱喝的珠兰花茶,不禁微笑着说:
“我们灵超部的四位大师果然都是那么善解人意。”
正英道长招呼着公主一起坐下,但又有些惭愧地说:
“可惜,贫道修为不够。若不是刚才那女魔最终放弃,恐怕用尽我全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听到他说“女魔”,公主心中依稀想起了一些什么,但并没有急着表达、而是进一步问道:
“这么厉害,连您也不是对手吗?”
说到这里,正英道长用一种极为特殊的眼神望着公主,转而以非常郑重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若是陛下能助力一把贫道的修行,大概就能有把握了。”
听到这话,公主随即便懂了他的意思,可也因此沉下了脸,以坚定的语气回应着:
“不行,这件事我还是恕难从命!”
以公主的秉性,很少有这样的态度。正英道长也情知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便只得叹了一口气:
“看来,贫道只有继续等待机缘了。”
公主没有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而是接着把重点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正英道长也原原本本地将刚才的来拢去脉讲述了一遍。公主一边听着,心中再次生出了几分忧虑:原本复国以后一直处于祥和之中的移花宫,眼前却出现了如此厉害的妖魔作祟。尽管有正英道长等几位大师坐阵,可终究难以避免再起波澜。想到这儿,公主又锁紧了自己的双眉。
正英道长见状,便说了一句:“不管怎样,贫道总是会同门下弟子一起竭尽全力守卫移花宫!”
公主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便也跟着表达了一下谢意、转而把目光指向了供桌上那还贴着镇魂符的法器。
公主看着那个法器。心中并没有什么喜悦,并不是因为里面的灵魂已经失去了肉体,更重要的是听了正英道长的描述,实际上并非是他完全战胜了那个不知来历的女魔,相反是对方因不想承担太多损伤而主动放手。这也说明,即使她放掉这个灵魂,自然不怕有什么不利的后果,尤其是最后她说的那番话更证明了这一点。既然能如此有恃无恐,说明这个灵魂一定会有问题。
果然,当道长打开容器以后,良久里面的白光才缓慢地飘了出来。公主也打开自己的灵眼看着变化。灵魂在法坛里飘荡了很长时间,道长使用了一张定魂符才慢慢让他凝聚于前方,可还是过了整整一个小时左右才渐渐变成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形状——地球人的后代灵魂原比移花宫人要脆弱,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更何况,这个灵魂生前是道教信徒,本不该是这样的状态。眼见至此,正英道长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他的魂魄已不齐全。”
公主看着这个只能大致显出头、身子和手脚轮廓的灵魂,也跟着有些遗憾。而这时,却听到那灵魂发出了一些声音:
“维……维……多……利亚……陛……陛下……出……梨……梨……心……心……害……人……妈……妈……维……多……利亚……”
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字句,除了能依稀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还有叫自己的母亲,公主便再也无法明白其他要表达的含义了。若是一个有肉身的活人,这已经是属于一种叫“思维破裂”的症状,多见于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站在这个角度,道门一直认为重症精神病人其实也是魂魄不齐或被邪秽入侵所致。公主转头看了看正英道长,作为移花宫道教的最高领袖、排名第一的高功,他却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主开始尝试着使用“灵芝读心术”进入灵魂的深处。但同样感受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根本无法组成完整的意思。然而,当自己体察这个灵魂,却发现他并无对自己有任何憎恨、甚至显出了更多柔和的一面。这与他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大相径庭。估计很可能,是他在临终前叫着自己的名字、而他们一家由于特殊的经历向来对移花宫皇室没有好感,再加上他又是在皇家医院病逝,才导致了其母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她的儿子。
可是,这个灵魂在已经残缺的情况下依然记得母亲和自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意母亲,这是人之常情。但他们一家明明不喜欢自己所代表的皇室、又不是出于仇恨,为什么要这么记住自己呢?公主想到,很有可能他试图要告诉自己什么,只是因为魂体被破坏而无法讲清楚。原本这个只是普通职员的年轻人意外死亡就很蹊跷、当中恐怕有什么阴谋,再联想到眼前他的灵魂这样表现,更有些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只可惜,他到底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呢?这正是当下无法解决的关键问题!
自己和他的母亲……莫非,解开谜团的钥匙是他母亲吗?公主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了一些着落。但想起那天以读心术探查到那位老妇人的内心,除了儿子死亡的过程,并未读到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再联想到她现在对自己的仇恨、一时也无法自证清白,心中又不免蒙上了几分阴云。
人死后的灵魂如果有执念,就会一直处于痛苦之中。正英道长见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些碎片话语、也有些不忍,一边叹息着又将他收进了容器内:
“还是回头帮他超度往生吧!”
公主在桃仙宫跟正英道长一起吃了饭。虽然已过了晚膳时间,换作平时道长可能就直接戒食一晚了,但为了公主还是行了个方便。正英道长所修的法门讲究自然,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戒律。其实,正英道长本身常有一些百无禁忌的倾向,只为了训导门下弟子不太流露这一点。不过面对陛下还是以相对标准一些的餐食来招待了。当然,餐桌上少不了的还是公主最喜欢的那道“母子相会汤”。
在桃仙宫吃这道菜,更让公主有些触景生情。正英道长陪坐在她的旁边自然看了出来,便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感同身受地说了一句:
“唉……当年桃仙宫有愧于你们皇室,每每想起总让我于心不安啊。”
到这里为止,公主才在今天第一次听到他用“我”而不是“贫道”来自称,也跟着放下了汤匙:
“都是过去的事了,师傅不必介怀。”
正英道长转头凝视着斋堂里放着的三清和四大天师的像,喃喃道:
“我道门的终极追求在于自身的白日飞升。可是先师直到最后才悟到,原来舍己为人才是真正的大善,这才把功力全部传给了我便直接羽化了。是以我从爱丽女王失国后便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也是为了弥补桃仙宫留下的亏欠吧。”
公主心里很清楚桃仙宫前任主持澄坚道长跟自己上一代的故事。为此,每每要正英道长出手时,他总是愿意竭尽全力、甚至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正是这样,当需要帮助时,公主不太会首先来找他、生怕这位大当家玩命。而每次他总是会提出那个过分的要求,更有些让她不能接受,于是正英道长总会经常感叹自己修为不到家。其实,公主常常倒觉得,道长总是放不下上一代的亏负,或许才是他修行最大的障碍吧。只是,道长自己未必能放得下罢了。
离开了桃仙宫,天色已经全黑了。公主却还是没有直接就寝,而是来到了自己在公主城的办公室。一进门,却看到房间里全息图像中悬浮着一张白色的纸,上面的红色抬头十分醒目。公主一看,立刻走上前去:
“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有外交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