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监狱,公主带着曾超一起走在了鲜花广场的步道上。两边种植的移花宫各色花卉一览无余,公主也时常爱在这里散步、感受难得的空闲。有时候,她昔日的学生们也会聚集在周围,听她在闲游中讲课。颇有地球上一位古代智者亚里士多德所开创“逍遥学派”的风范。公主一直告诫那些在内阁中任职、成天忙于政务的学生们,再操劳也要注意放松心情、毕竟生活是用来享受的。
一路上也有其他百姓看到女王陛下便主动打招呼,公主也一一向他们点头示意,这也是移花宫独特的风景线:女王可以与寻常百姓如此亲切地同处、而没有任何拦阻,尽管见惯了过去皇室成员出门大阵仗的金将军出于安全考虑总是对此有些意见。
曾超还是军人的本色、目不斜视地陪同陛下在走着,但是公主知道他的心里并不是很平静。于是只走了一会儿便主动问:
“你是不是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我要放走他?”
面对问话,曾超停顿了几秒,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嗯。”
公主笑道:“大概你们受金将军的影响,凡事更喜欢直来直去吧。”
曾超没有再回应,公主直接缓缓说出了八个字:“夺城池易,得人心难。”
作为皇家军事学院出身的军人,曾超自然明白公主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站在他的军职上,这一切的体验并不太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主当然也能体谅,只是继续说道: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金将军一直不愿意在内阁任职的原因。他总是把自己只定位成一个服从命令的军人。”
这个道理实际上放之四海而皆准。哪怕在战场上,军人所看重的和政治家所看重的目标往往也截然不同。所以,除非一个军官本身又具备从政的素质,否则至多也只能在军警部队身居高位,最终还得听命于政治领袖的指挥。而就着从小便耳濡目染各种打斗的曾超来说,这样的道理尽管以前在学校就学过,却多少有些轻视的态度。在他看来,能用武力直接解决的问题却非要绕弯子实在是麻烦。不过,听到眼前女王陛下也表达这样的态度,便有些动摇了原来的想法,毕竟以女王的功夫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可是她并没有一味地以武力来夸耀,显然是有更高明之处。而这也正是公主想要让他认识到的地方。
但是话音刚落没多久,却又遇到一件使用武力的事:两人正走到广场中间之时,突然远处飞来一个物体,而且正对公主所在的位置袭来,很明显是冲着她的。还不等曾超的反应,公主就如同未卜先知一样,毫不迟疑地右手一挥,一道寒光直接迎面向着来物飞出,发出一声爆震声、并激起一阵雾气。等到散去之时,只见飞来的东西已经落在了地上,原来是一把明晃晃的切菜刀,刀尖正嵌在了步道的地面上,而刀身的大部分都已经被冰包裹住了——正是公主用“晶水寒冰”的绝技阻挡了它。这也让曾超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之前只是在传闻中得知女王陛下的“晶水寒冰”威力。
“天杀的,我要你偿命!”
耳畔听到这样的叫骂声由远到近传来,这次曾超再也不能比女王出手更慢了,直接迎了上去,但耳边却也听到了陛下轻柔的提示:
“适可而止,别弄伤人。”
曾超的身影就像刚才那把菜刀的速度一样,与另一边飞来的人影直接撞了上去,可就是一阵劲风过后,不到几秒钟的功夫他已经直接将那人压在了地上,并紧紧地反剪对方的双臂、不让其动弹。这时定睛一看,竟然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妪。
公主走上前,对方依然还骂骂咧咧:
“天杀的,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你……”
曾超早已启动了随身的束缚工具,在老妪的身上立刻用空气流建起几道无形的压力,如同看不见的绳索一般限制了她的行动。然后,便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尽管被控制了,老妪还是不断地挣扎着叫骂。
旁边立刻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群,面对她这样的态度大多都露出困惑乃至鄙夷的神色。包括公主也有些奇怪,因为自移花宫复国至今还从来没有一个百姓这样公开仇视自己的。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老妇人,应该是有杀亲之仇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反应。公主微微闭上了双眼,开始施展灵芝读心术进入了老妇的内心。短短几秒钟,便已然明白了她心中怒火的大致原委,当睁开双眼时却也露出了几分愁容。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老妇仍旧不依不饶地骂着:
“你这个黑心的丫头,还我儿子的命……”
眼见她一时情绪难以平复,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Rose,三级限制,先好好照料她的生活吧。”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老妇便从两人的眼前消失了。直到这一刻,公主才刚刚看到首都警卫队的成员姗姗来迟。曾超看到他们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公主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们。
领头的小队长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公主:“对不起,陛下,我们才收到命令就赶来了。”
公主知道这是因为首都原本由电脑控制的政务系统被议会新选出的市政领导关闭、没有及时恢复导致的,而作为国防电脑的玫瑰只有自己和极少数国家高层人员才能指挥操控。想到这里,便也不怎么过分责怪他们了:
“已经解决了,你们回去吧。”
听到这样的指示,警卫队员有些面面相觑,只得有些愧色地走了。人群也跟着散开了去——移花宫人与地球人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不太爱看热闹。
公主慢慢地走上前几步,拣起了地上那把老妇人留下的菜刀。这时,外面的寒冰已经化去,但刀身仍旧是透明状。这是移花宫的一种特殊金属材料,可以达到削铁如泥的锋利,只是坚硬度不够、不足以军用,所以也大面积地在民用工具中出现。同时,刀身又有保护装置、避免在操作时被切伤。看得出来,就是普通的厨房用具。可能在尚武的背景下,老妇人也会几下拳脚,却绝对不是熟练行家,为此刚才很容易就被制服了。同样,这也说明她只是一时愤恨、并没有什么周密的筹划。只是行刺女王毕竟不是小事,凶器也必须作为物证入库,所以公主还是直接让玫瑰带走了。可她转念又想了一下,心里又打定了一个主意,直接带着曾超向公主城走去。
还是在公主城的议政大厅、还是那些人,但是相比前一次陛下在场时的会议,气氛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右侧的皇室成员坐席还是空了几个位置,但这次是他们被剥夺了议会上院议员的资格。而前方的议会下院席位上,议员们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反倒一个个表情都凝重起来。特别是议长赵美兰和副议长郑冰芝更是流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这次第一个发声的是太后林月妹,她冷冷地看着下面的下院议员们,嘴里还是那一口浓重的方言:
“哼,好得很哦。原本还是一个高手,现在连一个老太婆都敢袭击女王了,你们把首都管得可真好哦。”
跟上次相比,太后说话的中气变得更足,显然在皇家厨房被炸的伤势已经痊愈。而面对这么尖锐的批评,连向来在政坛寸步不让的郑冰芝也没有了回应。只有公主以她特殊的听力发现下面几个零星的议员在小声地嘀咕着“人家儿子死在皇家医院”、“是啊,这总不能怪我们吧”……
公主听着这些话,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忧郁之色。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些政客们的聒噪,而是那个老人的儿子为什么会意外死在皇家医院的病床上?从她的暴怒的反应和内心的认定,显然不觉得儿子之死是不治而亡,乃是有人蓄意谋害。先前公主进入老妇的记忆中,发现她儿子临终之前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这也使得她坚持是身为最高领袖的女王指使人杀害了爱子。
她的儿子身份是首都一名普通的公职人员,也是这次议会下院接管首都政务以后聘用的新人,且不在什么重要的岗位。这次入院,据说也是工作劳累、突发疾病被就近送到了皇家医院。以移花宫的医学水平、又是在全国最好的医疗机构,一般极少发生治不好病人的情况,怎么会在入院片刻以后就亡故?难道真是被人谋害?想到这里,公主的目光转向了旁边内阁成员坐席:
“这件事卫生部有调查过吗?”
听到公主问话,卫生部长刘俊依然是有些唯唯喏喏的态度:
“呃……初步检查发现,是……医药合成系统出了错,把原本急救用的肾上腺素调成了致死剂量,结果……不过,我们已经在检查医疗事故的原因,主管院长也被暂时停职了……”
虽然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但此言一出还是引起了一片哗然。因为在移花宫医院的合成系统中,肾上腺素是最常用的药物之一,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出错。而且,医用合成系统原本就有保护,每一种药物都有两个剂量上限:一是针对每一个病人的特殊体质进行的限制、另一个是根据人群普遍常模设定的最终上限。如果要同时突破这双重的保险给病人注入过量,除非进行故意破坏,这就几乎确定了人为的可能性。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杀害一个普通职员呢?并且,肾上腺素过量时心跳极度加快、血压升高,并出现严重休克,死状甚苦,又有谁要如此折磨这么一个貌似不起眼的年轻人呢?最重要的是,事故发生在皇家医院、且当事人临终前口口声声叫着女王的名字,这一切似乎摆明了是要指向一个目的:让人相信皇室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思前想后,公主觉得这背后很明显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对着眼前众人说:
“这件事太过于蹊跷,我建议作为三级国家安全事件开展调查,同时以国安三级标准接管皇家医院的电脑医疗系统。”
一句话,既是定调、又是一个表态:事情发生在皇家医院,皇室愿以开放的姿态接受国家级别的查验。另外,这也是在法律程序上对议会有一个交代:按照移花宫的宪法,女王作为国家元首对于一切政务有凌驾于其他权力机构之上的最终决定权,但是一旦议会有超过半数以上的成员反对就不得执行。不过,自从复国至今五年多以来,无论上院的皇家委员会还是下院的全民联合会,从来没有对女王的决定提起过不信任动议。
当然,一般情况下公主还是尊重议会的存在。所以此言一出,下面也不再有窃窃私语。因为涉及国家安全,国防电脑玫瑰也立刻记录在案、在自己职能下启动了调查与接管程序。随后,公主又用平静的语气对着议会下院:
“鉴于首都安保存在隐患,我想请曾超上校——”
说着,她转头望向一直以军姿站在自己身边的曾超,这也是与之前的议政会议相比出席对象当中唯一增加的人物。一听女王陛下提到自己的名字,曾超站得更直了。可之前一语不发的金权民将军在旁边听到了公主的话却小声纠正了一下:
“……是上尉。”
公主微笑着转头看了看金将军,后者立刻明意,但目光中又有惊讶的意思,公主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金将军便在确认以后站起了身:“明白了,越级晋升曾超军衔至上校!”
大厅里闪过一道柔和的光,正落在曾超的身上,随即他肩膀上原本三朵玫瑰花一下子就变成了三朵梅花。同时,公主又继续刚才说到一半的话:
“请曾超上校兼任首都警卫队长!”
尽管姿态还是没有变化,可明显感受到曾超的神态中多了几分荣誉感。毕竟原来只是负责金将军个人安保的卫队长,眼前却一下子成了整个首都常规警卫力量的统领、军衔也连升三级,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喜事。不过,金将军虽服从了命令,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加严肃,显是对公主把一个小队长升到这么高职位的安排有些不放心。公主低沉眼睑,依旧用微笑的神情看了看曾超、又看了看金将军,互动中已然在透露一个信息:既然是你主动让他来保护我,为什么还信不过他呢?
金将军看到公主这样的眼神,多年的相处自然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想想也是给这个从军校看着成长起来、又是故人之后的孩子一个重要的成长机会,于是脸上也就略略舒展了开来。
同样,这个安排让议会下院那边也无可挑剔。因为这一个多月首都的乱象,让议会组成的临时市政府几乎成为众矢之的。没有直接剥夺其权力已经是格外开恩,公主现在以安全为由提出由军方接管首都警卫队,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国家元首暗暗钦佩:她不会频频干预具体的国家政务,可每次一出手总能无懈可击地解决诸多难题。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当女王一锤定音的时候,下面就算吵得再厉害都会很快统一执行。
不过,这样的决定却让以凌莲为首的内阁成员有些不满。所以会议期间,从首相到各部的部长都一言不发地听着,尤其安全部副部长傅杰和国防部长陈重生满是凝重的脸色——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任务完全应该交给自己才是。但是众口难调,任何一个决定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公主想着这些自己的学生们应该更能理解自己,便在权衡之下选择了宁可得罪他们、从而能兼顾其他各方。
看着眼前的事暂时落定,她的话锋一转,直接冲着议会下院:
“那个机器人的事,你们调查得怎样了?”
一听这话,议长赵美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当然不是冲着公主,而是对着旁边的副议长、也是移工党的主席郑冰芝。面对这个问题,郑冰芝的脸上显得更加尴尬,但懂得基本规矩的她还是站起身:
“呃……初步查明,机器人是在国内组装的,只是……使用了国外进口的零件。”
“哪个国家?”
公主进一步追问,郑冰芝顿了一顿,回答:
“是……丽花宫。”
“嗯?”公主有些感到奇怪。丽花宫联邦与移花宫民主联合王国是外交上的友伴,按理并不会做出破坏移花宫国内政局的举动。只是如果是民间往来,那就有些复杂了。不过,以移花宫自身的科技水平,完全有生产高智慧人形机器人的技术与条件,要求助这方面并不发达的丽花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故弄玄虚,二是当事人无法得到相关材料,毕竟这在移花宫也属于二级保密的范畴,仅限于军工和极少数民用生产,目的是为了避免安全隐患。这也是为什么金将军知道这个机器人拥有如此巨大能量以后十分惊讶的原因。而作为议会下院,在有合理原因的前提下可以使用这样的技术,但必须要经过议长的签字,并且还要分别在女王与内阁处备案。从这件事本身来看,事先正副议长都不知道已经有机器人代替了议员,所以看上去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公主没有怀疑郑冰芝的汇报。这位大姐尽管在政坛上野心勃勃,却并非完全不讲原则。也正因为眼前涉及到的是她自己儿子,所以尽管非常尴尬,可还是直接向公主汇报了实情。想到这里,公主问:
“那荣荣找回来了吗?”
郑冰芝的眼睛有些不敢看公主了,但依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皇室席位上的太后又忍不住了:
“哼,自己儿子都管不好,还想来管首都哦。”
“阿姨!”公主用平静的口吻制止了太后进一步的嘲讽,可郑冰芝的脸上已经被这句话激得青一阵、红一阵。一旁的议长赵美兰更是有些盛怒的表情对着她。看起来,她和整个移工党在议会里日子都不太好过。公主自然不想再去责怪她什么,只说:
“只要还在国内,应该不难找到的。当然,这件事涉及到国安、而且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希望你们能够进一步查出前因后果,也给全国一个交代。”
听到公主柔和的声音,郑冰芝抬起头,与此同时又听到了下一句话:
“荣荣本心并不坏,只是任性了些。要是再把他找回来得好好正确教导才是。”
这样一句劝慰,让处在这一刻心境的郑冰芝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对着公主点了点头,才重新坐了下来。
包括金将军为首的近卫军和以林太后为首的主要皇室成员在内,他们对议会下院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好感,认为这些政客们除了惹麻烦几乎都没有什么用。然而,公主却认为议会下院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在当初复国战争的时候,正是他们两党所辖部队的积极配合,使得公主很快能带领人控制全国各地的基层势力。随后,他们又在议会的全国选举中脱颖而出,说明在老百姓那里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虽然不能和身为女王的维多利亚相提并论。也恰恰由于这个原因,公主一直致力于积极与他们联合共处——她相信要治理好国家必须学会团结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