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安排日常工作以外,这些日子两位卫生部长几乎没有离开过安全部长瞿光雪的病房,闹得两人的家里都时不时发出一些抱怨,可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愿意轻易放下这位曾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遗憾的是,自从那个梦以后,病床上的瞿光雪就一直呈现出植物人一样的状态,两个人动用了所有医疗资源终究无法改变现状。见到公主来的时候,两人尽管有些欣喜,却还是难掩一脸的沮丧。
一看他们两人的表情,公主就知道情况不妙,而来到瞿光雪的病床前,本身就精通医术的她见到那副病容,就是不看检测数据便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她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交给了李星萍:
“按照这个配方再给他试一下,如果不能吞咽就做成注射。”
刘俊也在旁边一同看起了配方。用的是地球上的纸张、上面写着寥寥数笔,可是没看几个字,他便发出了“啊”的一声:
“这……能管用吗?”
公主没有说话,只转头看了他一眼,刘俊便不再说什么。移花宫的医疗水平之发达,可以做到在病床里直接按照病情合成药物,所以公主还在观察着病人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将配方输入电脑系统并即时生成、然后给病人使用了。
对症下药、再加上高纯度的提炼技术,药物注入瞿光雪的体内,很快便让他的脸色有了一些好转。先前还有些狐疑的刘俊此刻也显出几分惊讶,因为他看到的配方是地球上再普通不过的药物、移花宫也自然不缺,可是以他的专业知识与经验从来想不到这些药组合起来可以用于治疗深度中毒的瞿光雪,而眼前的事实还是令他这个原属死硬的“学院派”医学专家不得不相信。
公主还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瞿光雪,因为虽然他的各项生理指标明显有了好转,可是深度昏迷的状态依然如故,几乎难以再检测到大脑明显的活动。李星萍同时向她汇报了瞿光雪病情的变化,特别是那个奇怪又恐怖的梦。公主一边听、一边眉头也紧锁了起来,等到梦境的场景重新播放出来,公主的表情更显得沉重了。她没有回避任何镜头,包括瞿光雪与梦中的女人亲密,只是看到这里她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直到整个影像全部放完,她才对着昏迷中的瞿光雪说了一句:
“这么些年了,老毛病还是不改、给自己惹来祸患!”
身为当年的同学,刘俊和李星萍自然都知道公主说的“老毛病”是指什么,在这时两人都知趣地没有吭声。直到公主问出下一句话:
“家里有人来看过他吗?”
李星萍没有说话,刘俊却答非所问:“朱朱……已经醒了,只是很虚弱、需要在家静养。”
公主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知道了自己需要的答案。随后,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用灵力探查着瞿光雪的真实情况,良久才睁开了眼睛。可是,她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照顾好他、一定要维持他的正常生命活动,不能让他的大脑完全停止!”接着便离开了皇家医院。
在鲜花广场南面的尽头处,有一座宏伟的建筑。坐落于绿树成荫之间,却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金色的光芒。高高的台阶,从下往上正好八十一级,而在入口处两边各是一片极其高大的树木,可是仔细看去枝干上却分布着一种白色幼小的花朵。公主一见到这种花朵遍布在树上盛开,便舒展开了眉头,笑着说了一句:
“真是来对了。”
这时,从台阶上已经缓缓走下两个人,都穿着裸露右肩的打扮,而服饰颜色则是略显偏色的黄。两人看上去年轻帅气、相貌丝毫不亚于移花宫的首相凌莲,但却是光头,而且脸上显得随和又稳重。他们走到离公主不远处便低头合什行礼:
“恭迎陛下。”
看到他们,公主脸上更释放出笑意,慢慢地走上了台阶。两个小沙弥也随之把公主领进了这座建筑:优昙婆罗精舍,也是移花宫佛教的总部。
这座寺院看上去广大,可是里面却并没有多少陈设。和地球上的佛寺相比,实在是显得很简单,甚至连佛像都看不到几座。同时,也听不到这里有钟鼓的声音。但是,常人来到这儿却总会生出一种特殊的安宁、再多的愁烦都可以暂时放下的体验。这也是地球上的佛教徒们来到移花宫常常向往的地方。
小沙弥将公主领到了建筑深处一个露天的空间。这里并没有别的物什,只有一颗树冠巨大的树木,公主要见的人正端坐在树下。说是“端坐”实际上并不准确,因为他竟然用一只脚支撑着地面,另一只则呈盘腿而坐的姿势,整个身体是半蹲的状态。这个比“金鸡独立”更难的姿态,普通人想摆出来都不太可能,更不要说长时间维持了。但此刻这个人丝毫没有疲态,只是闭着双目就好像舒服地坐着乘凉一般,连同头上的顶髻一起显出稳如泰山的样子,只有身上覆盖双肩的袈裟随微风摆动。直到领路的小沙弥走到近前,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他才微微露出了笑脸:
“陛下圣光,让本寺蓬荜生辉了。”
公主也并不怎么客气,直接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方丈过谦了,能看到优昙婆罗花开放,也是我的幸运。”
方丈释迦大师没有接茬,倒是轻轻举起了右手,小沙弥立刻会意,伸手在公主前方一指,随即一杯清香的珠兰花茶出现在她面前。公主感受着这清澈见底的茶色和幽雅的香气,笑道:
“多谢方便。”
释迦大师自然知道公主的来意是什么,却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陛下神功盖世、修为卓绝,更能超越空间禁制,大千世界内心想何处都能转瞬即至。然陛下是否想过,为何不能突破进一步的限制、心想即到其他星系呢?”
公主见方丈单刀直入问起了这个,便也坦率地回答道:
“这确实是我最初将瞬间移动练成的时候想过的,也试着想要进一步超过这门功夫的极限,可却总是会遇到屏障、无论怎样努力都还是离不开同一个星系。哪怕可以到不同维次的空间,还是不能离开这个星系的范围。我曾经问过婆婆,她说自己也无法做到那样的境界,只是或许有一天我可以。”
释迦方丈没有再说话,而是微微抬起了头。这时,出现了让常人有些惊讶的变化:原本如伞盖一样的大树连同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小沙弥都同时不见了,整个空间也变成了一片白色,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面对这样的变化,公主倒没有觉得什么惊讶。但是,她眼前的茶水却变成了黑色,看上去显得有些不那么容易入口。公主却依然从容地将它端了起来,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转眼间,整个空间又发生了变化,周围骤然变得阴森恐怖,一眼望去满是刀山火海的样子,还有血淋淋的魍魉在那里哀号,有一个甚至拖着残破的身子向着公主这边在爬行。然后,旁边又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猛兽也虎视眈眈地看着,想要跟着一起近前。但公主并没有闪避的意思,只是静观这一切。
随之,连释迦方丈这里也发生了变化,在那里的不再是让人生欢喜心的高僧,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高大形象,正对着公主发出低吼、有要作势扑上来的样子。公主仍旧不为所动,用她惯常的表情应对这一切。
但就在那个煞神要往前扑的一刻,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又变成金色的一片,公主所在的位置成了一个高台,她正盘腿坐在顶部的黄金宝座上,而下面先是各种财宝,然后就变成了移花宫各地的山川景致,紧跟着又到了整个星系所在外太空的景象。公主坐在那里,这时她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愁容,直至一切又回到了一片白色的样子。
可就在同一时间,方丈那里却又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孩,白晳的脸庞、俊朗的身材,眼神中还透射出几分忧郁。这回,公主还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她的眼睛却微微地瞪了一瞪,尽管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却已经显出不同于刚才的异样。随之,周围又恢复了原状:大树、温暖的阳光,两个俊秀的小沙弥,以及面前芳洌的珠兰花茶,当然还有一脸佛相、单腿着地的释迦大师。只不过这时他的表情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状态,说出了一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听到这句名言,公主沉着眼帘想了片刻,便对着方丈点了点头:
“多谢开示。”
说着,她站起身子准备告辞。释迦大师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再让弟子去相送,只是又说道:“公主非常人,自能逢凶化吉。相信其他大德也应作如是观。”
公主表示了谢意,便起身离开了精舍。可就在同一刻,那位释迦方丈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忧郁……
她要去的第二站,是鲜花广场西面的一栋建筑。与优昙婆罗精舍不同,这座同样显得高大的建筑物乃是通体白色,并且处在一个较低洼的地带。它的台阶并不太高、只有十二级,可是宽阔的大门和整排的廊柱,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地球上十分有名的巴洛克建筑风格。而还没有进去,从里面已经传出了悠扬的歌声:一个完美的和声、直接沁人心脾,仿佛这声音能深入到体内把一切烦恼都赶走的样子。这座建筑的两边,则种植着大量纯色的百合花。这里便是移花宫基督教的总部:谷中百合大教堂。
等到公主进入的时候,一场圣礼才刚刚结束,信徒们从里面陆续走了出来,有见到女王陛下的纷纷行礼、自然公主也同时一一回礼。直到了正殿内部,只看到一位通身白袍、披着一条红色肩带的主持者在一个个伸手给信徒们按手祝福。公主没有打扰,只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最后一个信徒满意地离去,那位主持者才缓缓从圣台的位置走向了公主,温和的语声传出那与年轻脸庞不太相称的沉稳:
“女王陛下平安!”
“平安!”公主微笑着回答,“刚从释迦方丈那里过来,就感受到宁主教这边完全不同的景象。”
移花宫基督教会的领袖宁主教轻轻脱下了自己的袍子,露出了里面的常服:“我就是个农夫而已。麦子成熟了,总要去收取的。”
“应该也培养几个好徒弟了吧?”公主看着旁边正帮着收尾的几个孩子说道。
宁主教摆了摆手:“都是主的孩子,无以师徒论。”
“话虽这么说……也是当年宁主教收留、栽培了他们才有今天吧。”
公主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整个移花宫境内,这些孩子是最纯朴的一群人,无论什么事总不计较个人得失。在移花宫复国五年至今的建设中,他们也实在勤勤恳恳出了不少力,同时无一例外地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公主除了下令授以代表国家最高荣誉的“七色花勋章”以外,没能给予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奖励。所以,每次来到这里,总是抱着一种崇敬的心情。
宁主教自己的年龄也并不大,与这些孩子相差不过10岁左右,但他每每对这些孩子总有一种慈爱的目光,然而他却始终不认为自己和这些孩子是两代人、只强调是主的儿女。此刻听到公主这么说,他倒笑了:
“其实,他们原本都是倍受家里宠爱的孩子,我付出的跟当年他们家人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公主当然知道这个情况。这些孩子原本都有殷实的家世背景、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可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存在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有的几乎要到自杀的地步。正是在宁主教的循循善诱下,他们慢慢体会到了爱的真谛、开始活出新的生命。谁也想不到,这群此刻几乎是清心寡欲、无私奉献的孩子们,短短几年前还是养尊处优、不知爱为何物的纨绔子弟。不仅如此,移花宫基督教会在各地的分支也因此效仿,培养出不少年轻的力量参与到对内和对外的服务中。
也正是如此,每每与宁主教亲近,总会感受到他身上一股特殊的柔和力量,让不少哪怕在狂暴中的人面对他的笑容亦能很快平静下来。虽然身为女王的维多利亚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可是至少在她本人看来,与宁主教相比还是不及的。起码宁主教的低调谦和,是作为国家领袖的自己不能相提并论的。
公主又想到了郑冰芝的儿子郑荣荣,如果他能像这里的孩子一样,又怎么会是那样任性呢?遗憾的是,身为移工党领袖、在政界常常被称为“大姐”的郑冰芝也是执拗的很,结果就让荣荣越发走向了极端。想起这次议会的风波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公主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时,宁主教却拿出了一支细长的十字架,他正握着一头、用另一端往虚空中划了几道,紧接着在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串金色的字符“ἀγάπη”,如同烟花一般。饱读诗书的公主自然知道,这是代表着神对人的大爱。宁主教说道:
“爱。这个词在平时出现太多次,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对别人是真的爱。可是就因为这样,很少有人愿意安静下来学习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我只不过是替上主给了这群孩子一个学习的机会罢了。”
听着这番话,让公主的心思一动。不知是主教有意提点还是巧合,这些话让她想到了心中最牵挂的那些事。身为宇宙中强大国家的领袖、又是修为深厚,但自己的内心真懂得爱是什么了吗?或许,这正是自己一直难解心结的关键所在吧。
公主抬起头,看着大殿高处的基督苦像以及在他身边的圣母马利亚,感到自己已经得到拜访这两处圣地的收获,便笑着对宁主教点了点头:
“多谢主教!”
说着便又站起了身告辞。这时宁主教也站起来相送。就在她到大门外的时候,偶然看到门的两边种着不少玫瑰花。鲜艳的花朵非常惹人喜爱,不过想要随手去摘时就要小心下面花枝上的小刺。在以花道著称的移花宫,玫瑰花自然并不稀奇。可是,谷中百花大教堂所培育的金色花朵却与众不同,他们称作“安息玫瑰”,据说蕴藏着一种大能。公主望着这些玫瑰花一时有些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宁主教见状,欣然轻轻摘下了一朵送给了公主。望着这份贵重的礼物,公主带着恭敬的心收下。而此时主教脸色却变得有些郑重:
“陛下此去,恐怕会遇到不小的考验,但是上主会保佑您的。”
公主很清楚这位拥有强大先知能力的主教早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更知道他所言非虚,便也认真地表达了谢意,随后就离开了。
宁主教目送着公主的远去,喃喃地说了一句:“主啊,我感受到她周围潜在的危险,愿你与她同在。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