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要的，只是和林云、女儿在一起的岁月静好。如今，虽然我来到了林云身边，但是并没有“静好”，女儿在地球上，70亿人类在地球上，面临灭顶之灾。真正的战斗才开始。

　　林云带着我，去了双日星最大的图书馆。

　　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山一样堆积起来的书，却是一个大厅里有许多个比较私密的小隔间。

　　“这里所有信息都以数据和影像的方式得以保存，只有古典区有一部分书籍。”林云对我说。

　　“人这么少！”我感慨道，大厅里零零落落不到十个人。

　　“大部分人都通过大脑直接连接图书馆数据库，进行查询，只有少数人喜欢来这里，他们比较怀旧，喜欢传统事物，包括图书馆。”

　　林云和我选了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的隔间，他戴上桌上放着的一种类似蓝牙耳机的设备，在脑海中设置关键词，进入图书馆数据库，搜索有用的信息——关于星际文明联盟对地球的评估，关于掠夺者。

　　很快，林云把有用的信息标记出来：“信息量很大，可能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看完，不过我已经了解大概。我们去喝咖啡吧，我再整理一下，讲给你听。具体资料我会下载到家里的三维投影里，你可以回家看。”

　　“好，不过这里有咖啡店吗？”

　　“当然，记得我给你买床的商店吗？就是在那条街上，那是地球村。以玛雅人为主的聚居的村落。里面的商店出售所有地球人的东西。”

　　“太好了！”我发自心底地欢呼。已经喝了几天粥样的营养液了。

　　地球村离图书馆并不远，我们决定步行前往。

　　图书馆所在的区域，显然是城市的中心，这里聚集着美术馆、议会大厦、体育馆等建筑，但这些建筑都是极其简朴的，图书馆是一个半圆，像半个鸡蛋壳倒扣在地上，议会大厦则像层积岩石，一层层不规则地叠起来，体育馆，像极了一个鸟巢。

　　大部分人，都开着小型飞船在天上行驶，这让我觉得极其不安全，好几次，飞船的轰鸣声都擦着我耳边呼啸而过。

　　林云搂着我：“不要怕，飞船都是自动驾驶，反应很灵敏，会避过行人和障碍。等空了，我也教你开飞船。”

　　“嗯”，我挽着他的手，一对长着兔子耳朵的情侣和我们擦肩而过。

　　“上次我在飞船上，遇见一位老先生，他给我说，双日星也是一个移民星球，是么？”

　　“嗯，双日星上居住的不同生命种族，有一百多种。许多都是从死寂的行星上来的，他们星系里的太阳要么熄灭了，要么变得更加灼热，他们移民来到了这里，还有一些难民。但双日星并不丰饶，有时会遇到极端的炎热，大部分生物会焦渴而死，这里最初只生存着沙漠里的植物，和一种能在炎热气候里不死的单细胞生物。后来前几批移民到这里的人，开始改造这里的生态，并且从自己星球带来植物种子和动物，才慢慢变成现在的样子。”

　　“你呢，你来自哪里？”

　　“我的星球，据说是一个万物有灵的地方，那里，人们可以和植物、动物对话。每个人，都有一个守护兽。”

　　“宠物？”

　　“不一样，我们和守护兽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比较接近伙伴。我们和守护兽一起长大，心灵共通。所以我们不会像人类一样，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王，把其他所有生命都看作可以屠杀、砍伐、利用的资源。”

　　的确，人类太傲慢了，太无知了，我心里想着，但嘴里却说：“人类也许会改变。”

　　“星际文明联盟的严厉派可不这样认为，他们的想法类似于你们地球人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因果轮回是宇宙里的法则。其他人不应该干涉因果律发挥作用。”

　　“严厉派？”

　　“是的，星际文明联盟里有两大派别，严厉派和温和派，温和派主张对地球的保护，他们认为，智慧生命从错误里成长，文明幼年期的恶并不代表今后的恶，一部分人的恶不代表整体的恶，他们一直呼吁保护地球。大洪水的时候，他们指导人类修建了诺亚方舟。而严厉派刚好相反。掠夺者事件之后，严厉派在联盟议会里占了上风。”

　　“掠夺者事件？”

　　“嗯。联盟在不同星球撒播智慧生命的种子，让不同的智慧文明成长起来，繁荣起来，这会增加智慧文明应对灾难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培养伙伴一样。宇宙原本是一片荒漠，智慧生命是奇迹，但是这样奇迹随时面临不确定的危险，恒星爆炸、陨石雨、病毒、黑洞......所以，联盟需要保存生命的火种。”

　　我努力想象这个恢弘的图景，人类一直纠结于“我从哪里来”，如今，我知道答案了。

　　林云继续说：“但是，初衷是好的，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乎意料。掠夺者星球也是联盟培养并保护的，但是这个星球的智慧生命——我们称为掠夺者——具备自己的能力之后，开始了侵略。”

　　“为什么？”

　　“这个星球太贫瘠了，几乎没有矿产，也没有多少植被和动物，他们依靠每年联盟有限的援助生存。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结束这种苦日子，加入了宇宙暗黑部落。”

　　“宇宙暗黑阵营？”我觉得我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对，和星际文明联盟对立的暗黑势力。联盟主张共生、互助、和平发展，部落则信奉侵略，疯狂扩张，他们不播种但收割，他们快速消耗别的星球的资源，建立了庞大的军队，他们侵略、屠杀、耗尽，然后离开，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死星。”

　　“联盟没法阻止吗？”

　　“最开始，联盟是可以保护自己培育的星球的智慧生命的，但是部落的军队越来越强，联盟却面临资源匮乏的问题。联盟只能够通过星际协议来互换和购买资源，适量开采，因此军事力量的发展速度很慢。这几年来，联盟的保护能力越来越弱，因此，地球也进入了删减保护的名单。”

　　“也许，地球上的资源可以给联盟用。”

　　“地球人才不会呢！让外星人来开采地球资源？别忘了地球上的大部分战争都是对土地和资源的争夺战。严厉派认为，地球人类会成为下一个掠夺者，在掠夺者加入部落之后，严厉派在联盟议会占了上风。”

　　我无话可说，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幸亏我们现在已经走进了地球村，这里熟悉的一切，缓解了我的压抑感。

　　一个五六岁的人类小女孩，捏着一个彩色纸做的风车，向我跑来，她眼睛只顾着看旋转的风车，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了。

　　我急忙快走两步，弯腰抱住她。

　　女孩在我怀里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那笑脸像极了小时候的林琳。

　　她在干什么呢？和杜鹏混在一起？

　　一想到杜鹏，我就想起他那邪恶的笑。

　　小女孩的妈妈跑了过来，抱起孩子，确认她没有受伤，她似乎在跟我说着道歉的话，但我却没有听懂。正尴尬着，林云开始翻译：“她说，不好意思，她正在那边卖东西，没看见小孩跑过来，没撞到你吧？”

　　“没事儿”，我说。我看见她脸上有一条蓝色的纹饰。

　　“她问你也是地球人吗？”林云继续翻译。

　　“嗯，我刚来，你呢？”

　　“她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几十代了，是玛雅人的后裔。不介意的话，请跟她过去一下。”林云翻译道。

　　我和林云跟着她，穿过繁华的街市，走了十多米，看见了女孩妈妈的摊位，那里卖着一种梭形的，银色的东西。

　　“这是给新来的地球人准备的，语言转换器。双日星人通过脑电波交流，但其他星球的人有不同的语言，地球人刚来会非常不适应，这个美丽的东西，会把其他五十五种语言转换成你的语言，在你耳中念出来。我想你非常需要。”女人手里把这个商品递给我，林云翻译着她的意思。

　　女孩妈妈说着，就拿起一个，夹在我耳垂上，递给我镜子。那看起来真像一个酷酷的耳钉。

　　我凝神看着林云的眉心，他的微笑让我有点分神，“买下来吧”，我的耳边传来林云内心的建议。

　　“贵不贵？”我心里想着，林云似乎并不富有，他只是个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

　　林云毫不犹豫，伸出手指按了摊位上的指纹支付按钮：五个任务币花出去了。

　　“谢谢你，先生，送你们一个风车吧！”女孩妈妈微笑着说。

　　我捏着风车，像一个温习童年的女人，一路上都是善意的微笑。

　　我们坐进了咖啡厅临窗的座位。我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不同肤色、不同面孔、不同肢体，我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联盟最终会失败。暗黑部落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为什么这么看？”林云端着咖啡，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因为这意味着暗黑部落可以无休止地补给资源，而联盟却不可能无休止地播种和培育。侵略一个文明比建立一个更容易。联盟将受限于资源，越来越弱，直到有一天被暗黑吞没。”

　　“俞树，你很悲观。”

　　“我只是按照他们的发展模式，得出必然的结论。”

　　“我倒不这么认为。之所以我们是联盟而他们是部落，是因为我们是文明的联合，他们是野蛮的集合。我们会为某种共同信念而战，他们只为了共同利益而战。前者是坚固而恒久的，后者是松散而不可靠的。”

　　“我真没你那么乐观，林云。地球上说了几百年的博爱、平等、互助，掠夺者一出现，大家就只顾自己了，政客们也不作秀了。在根本的生存利益之前是没有联盟的。”

　　“这正是地球的问题，不是联盟的问题。”

　　“林云，我该就此放手，让地球顺应因果吗？如果我们只是托杜鹏把林琳救出来，是不是比拯救地球更容易？”我犹豫着，说出了一个自私的人类的想法。在林云面前，我不准备保留什么，毕竟我不说出来，他也会知晓。

　　林云看着我，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亲爱的，放心，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忧虑的目光转向窗外，那里一片平和与热闹，也许，这里将是地球文明最后的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