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晨相信政府说的,与其说她相信,更确切地说法是她选择相信,因为从公司利益的角度,相信是唯一的未来。奕晨打电话给王明,让他来自己办公室。和往常一样,奕晨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
“对于这次外星舰队的事情,市场有什么反应?”
王明没有表现出一贯的专业老道,看起来有点神情恍惚,他从进门后就紧皱眉头,听到提问,收了一下神,回应道:
“嗯?哦,对,市场反应,这几天大家没兴趣去看楼盘,所以客户到访率很低,哦不,应该说没有,毕竟,这档子事儿,不是每辈子都能遇上,遇上了,准保不是小事儿。我说李总啊,您消息灵通,上面认识人多,您觉得新闻说的都是真的么?”
奕晨眉头一紧,瞟了一眼王明,很严肃地说:
“当然是真的,你资历这么深,不至于还怀疑论吧,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要胡思乱想,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嗯嗯,知道了。”
奕晨本想问更多业务上的事,但看到王明目前的状态,她知道继续追问也没什么意义,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奕晨突然意识到,像王明这样的老油条,并不相信新闻里说的话,也难怪,稍有常识的人就会知道,这种事肯定不简单,人类的历史行程,很可能就会出现重大转变,地产、生意、股东,这些在历史的车轮面前,就是螳螂。王明这种人,追求物质,依循传统,骨子里信奉的理念是看不见的就是不存在的,他全部的奋斗基础,都是建立在人类社会固定不变的基础之上,这构成了他预想中的中年摸样,老年摸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是无法用心智去理解和承受的,这种不可回避的反常,会击毁他这种人。
接下来的一天,奕晨发现她自己没什么事可以做的,政府的人全部不在,土地出让的进程全部暂停,全国各大售楼处都没什么人光顾,员工们也都心事重重,此时召集会议就是撞枪口。她觉得自己突然被休假了,这种感觉,从大学毕业后就未曾尝过。既然她在公司一直倡导实用主义,她觉得这个时候,借此机会,需要做出一些动作,这种经营的敏锐嗅觉,她从她父亲那里很好地继承了下来。
她叫来公司高管,开了一个小会,起草了一份声明,大意是两个内容,一是公司是员工的坚强后盾,任何情况,公司都会和大家同呼吸,共进退;二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没必要装样子,实用主义不能丢,如果有人提出休假,无条件批准。
高官们走后,奕晨一个人在办公室,手里握着父亲当时留下的签字笔,在纸上胡乱涂抹,思绪万千,她害怕父亲一生的创业毁在她的手中,即便是不可抗的天灾,她也不能承受。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老友白莹打来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白莹是奕晨从小的闺蜜,父亲之间是同学,她们总在一起玩,后来奕晨去美国读书,她就读了一所很普通的本地高校,两个人渐渐有些疏远,不过还是保持着那种“如果结婚,伴娘第一个想到她”的信念。
没什么比特殊时期的约会更温暖的了,奕晨时不时总觉得,像她这么强势的女人,还能有朋友,简直是上天的眷顾。
到了餐厅,白莹显得神采奕奕,在职场心理学定义中,她是那种稀有的“好奇心驱动”的人,对于有生之年可以遇到外星文明这种事,简直兴奋得爆炸。但目前的世界局势,也没她什么事,只是她觉得不能浪费好光阴,总得做点什么,思前想后2分钟,迅速做了一个决定:找个好的朋友,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当然,这个人最好具备一些特质,比如单身无拖累,不需要做决定前找诸多人商量;支出不敏感,不会因为酒店取消折扣就订一家没浴盆的房间;事少不矫情,不会记得前一天哪位小姐姐的哪句话伤了颜面。不由分说,脑海中蹦出了奕晨的形象。
奕晨一见白莹,就看见她傻白甜的笑容,顿时,因好久没见而担忧的尴尬烟消云散,两人贴到一起,腻歪一番,选定座位,脱了外套,坐了下来。
“你还是这么天真烂漫啊”,奕晨感叹。
“你是说我傻白甜吗?”,白莹假装嗔怒道。
“都三十的老阿姨了,能把后两个字去掉吗?”奕晨调侃道。
“你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社会精英也不许这样欺负人。”白莹直爽的性格表现在她每句话的表情中,大大的眼睛中好像能射出温暖的光。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身上有一种千年不变的特质,这种东西,特别稀少,特别美好。”奕晨性格持重冷静,通常不赞美人,一旦赞美,爆发出的力量能让人感动好久,这种浪子回头的张力,会让人印象尤为深刻。
“那是当然啦,你们这些社会精英,富豪贵族,一天到晚尔虞我诈,运筹帷幄之中,杀人千里之外,听到的都是秘闻,看到的都是诡计,偶尔遇到个我这样的社会底层,还不新鲜死了。”白莹嘻嘻哈哈中,随意自然地调侃着,仿佛对面的老同学从来没有变过,学生时代的形象历历在目。
“也没有你说得这么邪乎,好久没联系了,之前都在忙什么呢?看朋友圈,你开了一家宠物医院?”奕晨问道。
“没啥意思,就是打发时间养活自己而已,和你比,天上地下。我找你的目的不是这个,我想去旅行,看看大好河山,找个靠谱的人,你最靠谱了。”
白莹睁大眼睛,盯着奕晨,女孩一旦使用这种目光,对方几乎没有拒绝的勇气,任何不依从都变成了对这种无辜眼神的伤害,即便是闺蜜之间,也屡试不爽。
奕晨的职业习惯是这样的,任何提议,如果必须她同意,那么她一定会做一整套的“资讯整理”工作,从收集信息开始,到预判形式,再归纳目的,最后思考方案这几个过程,这种职业习惯已经成为她内化的思维方式,但是这一次,不知是老友相见冲昏了头的关系,还是外星人要降临的缘故,她想都没想,直接说了一声“好啊”。
联合国成立了沟通委员会,专门负责和外星舰队取得沟通,他们用1000多种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语言,编辑成各种波段的信号,向外星舰队的方向发射,内容就是一条:
“我们是地球,这里有高级文明,我们具备摧毁小行星的能力,但我们更热爱和平,请你们确认信息,并告知我们此行的目的。”
没有收到回复。
科学家和政府要员开了几次会,觉得是外星舰队不理解人类现有的语言,于是改变策略,向外星舰队发射影像资料的信号,影像资料是一些影片,有《音乐之声》、《罗马假日》、《钢琴家》等,歌颂人类美好情操的,还有BBC拍摄的一些自然地理纪录片,希望外星文明可以了解地球的生态,还有一部电影争议很大,《黑客帝国》,反对者觉得科幻片不真实,会误导外星人,赞同者认为这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如果外星文明并非善意,可以混淆他们的视听,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总之最后这部电影也打包发向外星战舰了。
然而,还是没有收到回复。
最后联合国所有的专家都没有办法,也不能束手就擒,承认失败,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很稳妥的主意,向外星舰队方向发射射灯信号,用莫尔斯代码写成,毕竟最传统的方式也是最持久的方式,即便外星文明不理解莫尔斯代码,也能收到智能生物发来的光信号,谁知道呢,总得干点什么。
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在联合国内部,有一种推论日渐盛行,这支舰队,是由机器控制,他们被给予的指令非常清晰——夺取地球资源。他们不会做其他指令之外的任何动作,当然包括回复地球的信息。他们是宇宙中最冷血的嗜血者,最无情的收割团。
这种论调让军事筹备组的工作加速推进,全世界的核武器都被调动起来,安装准备到位,就等着联合国统一指令,按时发射了。武器专家们表现得自信满满,他们深知核裂变的厉害,也不觉得有什么外星物种可以逃开这种武器。只不过,每个有核国家,都在安装好了联合国指令的发射井之外,单独隐藏了一些秘密发射井。
奕晨和白莹选择了自驾游,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只是觉得应该往西边走,人烟稀少风景优美的地方走,车也可以跑得快一些。
在路上,她给白莹说了说经营公司的烦恼,白莹似乎觉得那些烦恼都是自找的,并且觉得奕晨和她过去上班时的老板一个摸样,甚至更为讨厌,更为刻薄,因此毫不客气地点评,说奕晨活成了令人讨厌的摸样。在往常,奕晨大概会鄙视这种观点,但这次开车在路上,看眼前的风景匆匆,她则失去了反驳的兴致,毕竟,她们俩的环境不同,没有共同的视角,不过这也正是她俩彼此毒蛇,却保持和睦,都很舒服的原因,彼此都知道对方无法理解自己,也不期待对方的理解,反而成为了最大的理解。
广播和电视都是关于外星舰队靠近的消息,各种专家的猜想,人们表达着自己或焦虑,或激动的情绪,听久了会很烦躁,和美丽的风景很不搭,于是两个人在路上就听各种歌曲,从电子听到摇滚,从摇滚听到爵士,后来觉得在路上还是民谣听起来有感觉,许巍的《故乡》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到两个人眼泪滚滚,听到不知为什么抱头痛哭。
不知不觉这样过了3天,她们晃晃悠悠到达了尕海乡,再往前走就是郎木寺,奕晨大学时候放假回国时和高中同学一起去过,也是在那里亲吻了自己的初恋男友,她的高中同学。后来大学毕业男友去了美国,奕晨回国进入到父亲的公司,随着父亲突然因病离世,她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两个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最后心照不宣地在一个圣诞节前夜通了个电话,彼此祝福未来找到更合适的人,这段感情就告一段落了。
奕晨决定住在尕海乡,找一家特色民宅住下,白莹也没有反对,她想着反正郎木寺也去过了,住哪儿无所谓。他们在网上搜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大气的宅子,看评论几百条,基本都是五星,回帖里说卫生、饮食都不错,店老板也厚道。跟着导航,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家民宿。走进大门后,一个40多岁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看到来客,她满脸喜悦上前迎接,她就是这家民宿的老板,从她的妆容和神态可以看出,这家店的生意很不错。给奕晨和白莹安排完后院的客房,交代了相关事项后,店老板请她们一起吃晚餐,说这是她们这里的规矩,第一顿饭一定要请客人品尝她们这里的特色美食,面对这么好客的店主,客人自然无法拒绝。
晚餐很丰盛,主菜是一种叫做胆包羊肉的大盘子,鲜美的羊肉,用胆皮包裹,里面放入石头,再在火上烘烤,最后拿出来拨开,给里面放一些佐料,开始食用。白莹感叹,能做出这道菜的厨师是个天才,用石头蓄热,在羊肉中间反复加热,羊肉就不会只是一层皮被烤熟,而是由内而外均匀受热。入口的感觉嫩里带焦,焦而不糊,让人食指大开。女主人笑了笑,说这没什么,祖祖辈辈都这么吃羊,她曾经问过她的祖母为啥这么做,祖母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好吃就对了。
白莹诡异地看了看奕晨,偷偷说:
“这就是那些苍蝇馆子那么好吃的原因吧?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反而就吃不下去了。”
奕晨拍了拍白莹的头,假装生气地说:
“这哪能一样,性质完全不同,一个是黑心地沟油,一个是合理但未被广泛采纳的烹饪方法,这可以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白莹做了个拿榔头砸头的动作:
“你们这类人,就是把事情分得太细了,结果对美食失去了全部兴致。这世间啊,唯美食与真爱不可探究。”
奕晨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瞧,虽然她知道这是白莹的俏皮话,但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好有道理。
女主人看她俩很享受这顿美味,发自内心开心,便随意地问道:
“电视上最近一直在说有外星舰队要来,政府说让人们安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俩从大城市来,信息多,你们怎么看啊?”
白莹只顾吃,指了指旁边,说这种高级问题让奕晨回答,奕晨笑了笑,说她同意电视里说的,好好生活,该干什么干什么,未来依旧美好。女主人听了后憨憨地笑着,说她觉得这样最好,日子近些年很好,祖祖辈别从没这么好过,如果突然就没了,不忍心。然后让她们多吃,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就好。
饭后女主人家的三个孩子吵吵着要去看外星飞船,还要带两个姐姐一起去,女主人笑着跟奕晨和白莹说:
“我们这里经常有游客路过,他们带着无人机拍照,偶尔会有无人机掉下来,摔得粉碎,孩子们就很高兴,拿着这些摔碎的零件当电视里看到的外星战舰玩。”然后扭身对三个孩子说:
“两位姐姐累了,需要休息,你们自己去吧”。
白莹一点也不累,正想出去逛逛,看看高原地带的夜景,表示愿意和孩子们一起去,还怂恿奕晨也同去,奕晨担心白莹一个人出去,也就只好跟着同去了。
她们和三个孩子走出院子,大约两百米后,就到了空旷的草甸上,可能因为高原的缘故,月亮看起来特别低,清冷地抛出浅蓝色的光,铺撒在大地,让即便几公里之外的丛林也能依稀可见,更远处的雪山顶泛着微红的光芒,几朵灰白色的浮云萦绕在旁边,仿佛游乐场里旋转木马甩出的银球。
不一会儿,孩子们带着她们到达“外星飞船所在地”,以及孩子们口中的”外星飞船“,那东西横倒在一个水渠边的沟壑中,周围有低矮的灌木,奕晨对无人机是有一些了解的,新楼盘拍宣传片时经常用到。然而,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黑色菱形物体,大概一米长,半米高,就像一颗巨大的黑色钻石。她俩正犹豫着要不要摸一摸,孩子们一拥而上,蹦到上面,抱来抱去,围着跑。这让她俩顿时觉得自己从影视剧中学到的那些谨慎,在此时此刻显得很傻。她俩试着挪动这个物体,这个物体一动不动。
表面材质说不清是金属还是玻璃,特别光滑,但是不冰冷,泥水在上面停留不住,迅速会滑落地上。奕晨本能地察觉到,这个东西不是无人机,它的技术比无人机要先进很多,但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军事设施,奕晨不敢肯定。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白莹惊奇地说:
“这会不会是外星战舰的侦察兵?我们人类打仗,大部队都会派遣侦察兵去先头打探,外星人那么聪明,肯定也会这样做。要不要给政府打电话,报告我们的发现。”
奕晨立刻拿出电话,拨通了警察局,报告了这里的发现,呼叫中心的值班民警回复说,这种报案,每天都有300起,各种无人机,智能机器人被当做外星舰队的先遣部队,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奕晨又给国家安全中心打电话,各种转接后,回复说请留下相关信息,我们稍后会与您联系确认信息。奕晨拨通了在联合国工作的大学同学约翰,约翰显然还没有睡醒,说这种报告他们每天能从全球收到30万个,同时让奕晨不要慌张,好好过日子,联合国一定会帮助人类渡过难关。奕晨和白莹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这个发现,让奕晨没有了继续旅行下去的心情,她决定回家,看看能做点什么。白莹没有反对,她觉得对于像奕晨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在变化面前无动于衷,偶尔的彷徨也只是为了等待机会时短暂的休憩,白莹觉得,也正是这些人的这一特质,让社会不断发展,并且为她们这些胸无大志的人撑起了快活自在的空间。所以,在这些人开始发力的时候,白莹是绝对不会阻挠的。
她们第二天早上就告别了小镇,起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