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又一次忙碌起来,所有国家开始了更为紧密地磋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口大国,都接到了来自回归人的指令,根据该国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和工业基础,分别生产不同的太空战舰部件,从发动机到武器系统,从座舱椅子到皮革麻布,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完整的地球工厂计划。
即便是苏俄时期,也未曾想过如此庞大完整的世界计划经济体制,而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地球人的舒适和幸福,而是为了在隐龙多次内部会议上提到的,更为纯粹且高尚的使命——统治银河系。
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显然不能接受这种安排,他们发出了联合抗议,并寻求和回归人首领隐龙直接沟通。地失请示隐龙,表达了地球政府的联合要求,隐龙又一次大发雷霆,斥责了地失“没弄清自己的位置”,以及“不清楚手里拿着什么牌”,地失自然明白隐龙的意思,不过地失在地球的几个月,对地球“原始蛮荒”的刻板印象,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某种程度上,地球这几个月,或多或少地,感化了他。
既然隐龙已经发出了明确的指令,身为指挥官的地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通知联合国,要召开一次新闻答疑。
答疑会因为记者太多,没有在新闻发布室召开,而选在了一号会议大厅,这样可以容纳更多的来自全球的记者。联合国秘书长潘斯伍德也动了心思,他觉得有更多的参会者,就会给回归人更大的压力,让他们可以重新思考,改变决定。这当然有些想当然,不过作为地球统一意志的书面代表,秘书长又能怎么办呢。
新闻发布会召开当天,联合国总部外面的情况比大楼里面更复杂,几乎半个纽约市的警察都出动了,他们负责拦住群情激昂的游行者,那些游行者手举的条幅也各式各样,呼吁和平的,主张全人类参与再做决定的,激进地喊着“把回归人赶回宇宙”的,更有不法分子借机打砸商店,抢劫银行。幸好纽约市警察处理这类事件很有经验,他们通过三层保护,用人墙把联合国大厦围了起来,除了特批的记者和各国高级官员外,其他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地失乘坐的飞行器降落在了联合国大厦的停机坪,地失和安保人员走下飞行器,快步走入大楼。后面不远处被安排了一些温和的“条幅示威者”,抗议回归人武断安排地球,不过这一切对于地失来说,都视而不见。
一号会议室里,来自世界各国的官方媒体记者汇聚一堂,其实他们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记者,此时此刻,准确地说,他们只是各国政府的传话人,而各国关心的问题也无非就是两个:
1 有没有变通的可能性,这决定了各国后续的政策,是直接对抗还是虚与委蛇;
2 对抗需要付出的代价,这意味着各国在考虑到大概率对抗失败,或直接缴械投降后,回归人会以怎样的态度和政策来对待各国政府。
地失的态度让记者会显得很没有必要,如果有必要,那就是这种态度成为了一种更为明确的指令,他铁青的脸,毫无表情的表情,无论记者问什么问题,隐藏了多少诡谲刺探,他都直截了当地回复——没有变化的可能性,这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我们会在执行的过程中酌情调整,但调整的细节不在此讨论,以及全球人类的幸福会得到最大化地给予。
这场记者会20分钟就结束了,记者们第一时间的在线报道比20分钟更短,可谓是字越少,事越大。
随之而来的,是更大范围内的混乱,纽约、巴黎、伦敦、约翰内斯堡、里约热内卢,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游行,以及不同程度的暴动,当地政府出动了军队维持治安,与此同时,像美国、俄罗斯这种国家,开始了大范围的军队调遣,没有人想要束手就擒。
地失在发布会之后,立刻乘坐飞行器飞回了正京市基地,到达基地后便马不停蹄地去隐龙办公室汇报,接受下一步的指示,然后又召开各种任务布置会,忙完回到居所已经深夜,客厅的一盏灯亮着,他看到灯下坐着玄氏,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在盯着平板看,又似乎眼神空洞心不在焉,玄氏深灰的肤色和额头的皱纹隐藏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只能从这孤寂的氛围中,感受到他的无奈和黯然。
“爸,您这是怎么了?这么晚还在这里,不舒服吗?”
地失没办法绕过客厅,他表现出关切,伸手过去扶玄氏的肩膀。
玄氏缓慢地抬起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地失两秒,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同时悠悠地说:
“我今天见了星际开发部的同学,你张叔,他对于地球的这种开法办法,非常诧异,他说,他们给隐龙提交的报告,建议把地球作为对等文明的独立伙伴看待,而不是现在这样,奴役区。”
地失白天吃了一鼻子的灰,这会儿心情非常沮丧,看到父亲即将对自己发飙,内心无比焦灼,他颇为不耐烦地说:
“这个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没办法改变,我只是一个将领,负责带兵打仗。”
玄氏有点激动,提高了声调,继续说道:
“果然如此,是隐龙的一意孤行,他这样简直是欺师灭祖。”
“爸,别这么说,首领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必须支持他。”
“如果他要带着我们飞向火坑,我们也支持吗?”
“不会的,隐龙是一个刚毅果敢,目标明确的人。”
地失极力为隐龙辩护,但他觉得身心疲惫,他不想再跟父亲说下去了,他身体面向卧室的方向,只有头还拧着面对玄氏。
“愚蠢,极其愚蠢,我儿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愚忠之徒。”
玄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朝前倒了过来,差点摔倒。地失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将父亲搀到靠椅上,转身倒了一杯水,放到父亲的手上,愧疚地说:
“爸您别生气,儿子给您赔礼了,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以后不会了。”
看到地失的样子,玄氏的一腔怒火如同遇到蚕丝被,烧了心疼,不烧难受。他叹了一口大气,目视远方,缓慢地说:
“你也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风雨飘摇,无依无靠。”
地失并不认为“地球工厂”计划有什么不对,他对于父亲的暴怒,到现在依然不是很理解,他突然想到,可能是今天早上在联合国的新闻发布会,自己表现的过于严厉和强硬,让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父亲觉得自己很粗鲁,从而怒火中烧。
“爸,我知道,我今天表现得太严厉了,有违一名君子该有的风度,不过你也知道,首领的指令已经下了,没有缓和的余地,我必须这样。”
玄氏眼神中的怜悯意味更强了,他轻轻摇摇头:
“不是你严厉,是你成为了严厉的武器,当严厉不再有效时,这件武器会被无情地抛弃。”
地失明白玄氏这句话中的含义,他觉得父亲说的是,自己被当枪使了,一旦情况有变,自己会第一个被拿出来当替罪羊。不过地失一直坚信,身为一名军人,服从是第一使命,就算赴汤蹈火,也是义不容辞的。
“爸,我懂你的意思,你是为我着想,但有些时候,我没有退路,在这个阶段,我只能是个武器。这是个阶段,也许还很漫长,你看,一支军队,一种文明,只有成为了最高统领者,才能拥有自由意志,不是么。”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心甘情愿放弃判断力、选择权、决策权的将领,才滋养了隐龙这样任意妄为的强权者。”
空失从另一扇门走了进来,不再挂着一幅无所事事的表情,而变得和父亲一样颇为激动,眉头紧锁,嘴角紧绷。
地失撇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空失,没好气地回应道:
“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可不是决策。”
空失穷追不舍,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你根本不知道,对吧?你以为你应该知道,然而,你完全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地失的表情变得扭曲,充满了厌恶,还有一丝恐惧,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要对弟弟恐惧。
“你闭嘴,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是我在为我们家的荣誉而战,是我在为我们家的未来殚精竭虑,是我带着你和爸来到地球,见证历史,你都做了什么?思考?狂想?你想出什么了吗?”
空失看到地失的怒火,习惯性地退了一步,他看了看玄氏,玄氏并没有表现出劝架的姿态,而是显得异常平静,空失害怕和地失针锋相对,他降低了音调,说:
“你不要激动,你不需要宣泄情感,你的发心不需要解释,只不过你的路径令人担心,父亲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不要替我做主,我担心你们俩,我也只担心你们俩,你们还不懂。”
玄氏打断了空失的话,深呼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看了看地失,又看了看空失,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卧室:
“我老了,我需要休息了。”
地失和空失点头回应,很恭敬地看着玄氏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地失的情绪已经平静,想要对空失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空失恢复了一幅闲云孤鹤的面孔,飘飘然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