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要从那边离开，就要穿过牛群，也可以原路返回，就是要潜水。”

　　林愿观察过那道裂缝后回到驻扎地，把自己看到的、碰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大家，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

　　他收起猫的特征，恢复了人的相貌坐在一边，刻意把空间让出来，将选择的权利还给他们，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擅长统帅全军，如果只是带路还好说，但面前出现岔路口了，他还是更倾向于商量。

　　整个部队，包括老首长都面面相觑，他们都在思考，哪一边的存活率更高，是的，存活率，哪一边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他们认为，一边前景未知，洪水已经淹进了山洞，他们要出去必须潜出去，而出去之后呢，一切都变成河流了怎么办，他们会淹死的，万一再遇到像怪牛一样的，从别的地方冲来的凶猛生物怎么办，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史前巨鳄；

　　而另一边，成千上万头牛像两头大象那般巨大，牛角随便一顶都会把他们一击毙命，他们如果贸然出现，刺激了牛群的领地意识，说不定会引起牛群的攻击，所以他们的内心在哀嚎，究竟该如何是好？

　　如果林愿知道他们在想这么英勇的问题，一定会笑出声的，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边需要游泳，而另一边是挤了一点罢了，毕竟成千上万头牛呢，确实容易挤死人。

　　至于牛看到他们会不会出现应激反应呢，他压根就没考虑这点，在他看来，这些牛都是性子平稳的佛系动物，因为他一点杀气都感受不到。

　　所以他让大家选的是什么呢，就是两条路都在地图上，但两条路都一样麻烦，而他有选择困难，所以让他们自己选。

　　林愿抱着手臂坐在一边，勾起嘴角，感叹自己真是机智，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决定居然花了他这么长时间。

　　半个小时后。

　　林愿才从朦胧中惊醒，说实话他都差点睡着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拉直了胳膊伸个懒腰，回头一看，一扎子人还头碰头在商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国际会议。

　　“决定了吗？走哪边？”

　　林愿挤入人群，坐到老首长旁边，把自己这些天树立起来的威严摆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一伙人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黑眼圈都要拉到下巴了，一脸的沧桑盖都盖不住。

　　老首长把他拽下来，一起蹲坐在地上。

　　“怎么商量了半个小时还得不出结果吗？”

　　林愿有点莫名其妙。

　　老首长回头看了眼牛群，依然嘤嘤叫着，他又看了眼入口的地方，隐约能看到水光反射在山峦的岩壁上，他垂下脑袋，手上的粗制滥造木拐在地上划了几下。

　　“我们是把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拉出来讨论了一下如何应对……职业病，排兵布阵之前必须谨慎。”

　　林愿跟着老首长低头，这才发现地面上的碎石粗砂居然被划了个图样出来。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老首长，纠结地皱着眉。

　　“那你们决定好走哪边了吗？”

　　他问所有人。

　　而被问到人都看着他，因为他们也发现了，两边其实都差不多，但考虑到伤员问题，他们还是做了个选择，于是都不约而同地点头。

　　“走这边。”

　　一伙人睁着大眼睛往一个方向看去，手指也指向了那边，林愿挑了挑眉，其实他也偏向于这个方向。

　　“行，那就天亮等雨停了出发。”

　　……

　　巨大的飞船在海面上行驶到天亮，终于离开了能看到中国的海域，现在已经快要看到俄罗斯北端了。

　　伯利亚斯在椅子上睡了一觉，被屏幕上逐渐升起的太阳给闪到了眼皮子，直接把他晃醒了，于是他这才发现，那个人和赫淮斯托斯都没睡，就像两个机器人一样一直站在原地。

　　赫淮斯托斯察觉到了伯利亚斯的视线，当然，比他更快察觉到的是那个人，只是他不在乎罢了。

　　赫淮斯托斯走到伯利亚斯旁边，低声询问伯利亚斯是否要进食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就离开了这个房间，很快又拿着一些即食食物回来。

　　而这些食物却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走到伯利亚斯面前，伸出手拿起了其中一块包装严密的面包，虽然面无表情，却态度真挚地观察着手中的东西。

　　伯利亚斯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吃着东西，他清楚得很，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进食，因为他早就观察过了，这个智慧生物一直都赤裸着身体在这里走动，他想看的不想看的都看了个遍。

　　当然，伯利亚斯认为没有不该看的，因为这种人的结构可能跟人类不同，也可能是因为他是男性吧，才看起来不一样。

　　首先这个人一马平川，虽然身材高大，但却没有生殖器官，果真像个机器人，除了四肢五官躯干，就没有和人类一样的，当然，连孚乚房都没有，他现在的行为，除了对工艺加工的面包感兴趣就是对塑料包装感兴趣。

　　伯利亚斯在进食的百忙之中瞄了一眼四周，不知道这艘飞船属于什么材质，仿出了他脑子里的所有东西，连质感都能模仿，然后他就在视野内找到了塑料制品。

　　既然塑料早就有了，那就不可能是包装袋，他在好奇面包。

　　果然，那个人看着伯利亚斯吃东西的样子，然后学着他撕开了包装袋，把其中的面包拿出来捏了一下，随后放在手中把玩，直到被上面残留的油糊了一手才扔掉。

　　伯利亚斯看着飞船的地面开始蠕动然后缓慢地吞掉了那坨面目全非的面包，他在内心深处啧了一声。

　　赫淮斯托斯一直在旁边看着男人，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伯利亚斯，自然也没有看到他“大不敬”的眼神。

　　他孺慕地仰头看着男人，开口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伯利亚斯看他手舞足蹈地一会指指地上的残渣一会指指自己的嘴巴一会又指指男人的手，他想，赫淮斯托斯应该是在问男人要不要吃？

　　正好，他也好奇的很，想知道这种智慧生物需不需要进食，是否和人类一样都是杂食动物，当然，他最想知道的是这种智慧生物是不是和飞船一样，都能隐藏自己的器官。

　　但很可惜，那个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两人，再一次走到屏幕前化作一尊尽职尽责的雕像。

　　伯利亚斯也吃完了早餐，但他想到昨晚入睡前，这个人还在操控水流来淹没中国的城镇，他在屏幕中看了一圈，可见范围内没有中国，不知道那个被“神”选中的城市怎么样了。

　　他好奇，于是他也做了，他凑到赫淮斯托斯旁边问他，问题倒直接了很多，毕竟他也不喜欢绕弯子，这样得到的结果会直接且简洁。

　　他问。

　　“卓穆安怎样了？”

　　赫淮斯托斯看了他一眼。

　　“昨晚飞船的速度很快，在看不见中国的时候大人手上的水流就消失了，我想他应该是放弃了攻击，至于卓先生，我想应该逃过了这个灾难，因为大人说母舰还没停止召唤。”

　　伯利亚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又坐回到椅子上，他瘦骨嶙峋，大衣挂在他身上更像是裹尸布。

　　他抬起一支布满针孔伤痕累累的手臂，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握拳，指关节抵着下巴思考。

　　停止攻击？

　　伯利亚斯看了一眼前面高大的男人。

　　怎么可能停止攻击，在表达出那种不喜欢的情绪后，那就可能是无法攻击，是什么让他无法攻击呢？

　　伯利亚斯思考着，突然，他眯了眯眼睛。

　　飞船行驶得很快……看不见中国……他感觉自己又摸到了一点细节，这种智慧生物貌似必须要看见物体才能做出攻击啊，他无法对自己视线以外的东西操控他的超能力。

　　伯利亚斯接触到了一些隐秘，有点兴奋，他偏了下头望着地面，拳头松开展开手掌捂住嘴巴，他怕自己的喜悦会被发现，接下来他又思考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停下飞船继续攻击？

　　他在掌控这艘船的时候就发现这上面有一个固定坐标，应该是北极，现在飞船的航行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为什么是北极？而且为什么非去不可？

　　伯利亚斯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根达亚文明的秘密。

　　……

　　“天亮了。”

　　林愿看着隐没在牛群中的裂缝，有些许微光铺洒在几头牛的背上，照亮了那种纹路，比他夜晚看到时更清晰，虽然几乎没有差别。

　　身边的人都朦胧间醒过来，他们在讨论出结果后又贪眠了几个小时，为今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

　　“我看雨也快停了，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这就是大家昨晚选出来的路，从牛群之中穿过，说了一堆堂皇的理由，林愿一个都没听进脑子里，唯一一个让他记住的理由就是伤患们不能碰水。

　　林愿从背包里抽出一瓶水，咕嘟几口吞咽入腹，身边的人亦如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起来收拾东西，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林愿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毕竟他确实不了解这些牛，不知道它们的习性。

　　但他还是很激动，因为在山洞里折叠着四肢窝在地上一整个晚上让他对外面被洪水摧残过的世界无比好奇，他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看了。

　　于是林愿也表达出了他的兴奋，一脚踩在深坑边缘，一脚松松地垫在后面，后面的脚不受力，他只要微微一晃就能跳入巨坑。

　　老首长率先走到他身边，林愿把他扶住，然后准备将他背起来，却突然被老首长格挡了一下。

　　“怎么了？”

　　林愿很疑惑。

　　“你是进化人，应该先保护他们，不用把精力花在我这把老骨头上，如果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林愿看着他。

　　“那你呢？”

　　老首长笑了笑，回头让出一步，正是小士兵，他拍了拍小士兵的背。

　　“他背我就好啦！”

　　说罢就顺着小士兵弯曲下来的背部趴了上去，那一瞬间他被硌得肋骨又闷疼了，林愿赶紧把之前用来垫着的衣衫折了几折给他塞好。

　　林愿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部队，众人挨个站好队依次报数，还点了下行李，一切都没有问题后林愿便转过身，率先摸出一条路然后走到坑中。

　　“那就出发了。”

　　他一边说一边前进。

　　小士兵背着老首长走在第二位，随后跟上的也是背着受伤战友的士兵们，一行人气势磅礴得滑下了深坑。

　　走到坑底后大家都发出了跟林愿一样的感叹，这些巨牛真的是巨牛啊。

　　林愿这一次却没有昨晚那么鬼鬼祟祟，但还是转变成攻击状态，他走在最前面，穿过牛群，巨大的尾巴挨个扫到牛身上。

　　士兵们踩着他的脚印前进，丝毫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但随着时间加长，大家都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才壮着胆子四处张望。

　　这一看才发现，几乎没有牛是理睬他们的，每一头牛都伏趴在地上，或休息或深睡，但这庞大的身躯还是给士兵们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他们依然不敢放松，战战兢兢地前进。

　　终于进入到了牛群的中心。

　　就在大家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牛群却突然出现了躁动，先是从前方裂缝的地方开始，慢慢地传到了林愿他们的旁边。

　　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牛都从慵懒放松的状态一下子绷紧了，然后嘤嘤叫着站起来，像一座座连绵的山峦伫立在所有人周围，把这一整支部队都包围了起来。

　　所有人都慌了，一瞬间在牛群的嘤嘤叫声中响起了无数道枪支上膛的清脆声，每一个人都进入到了备战的状态。

　　林愿高举着手臂大声呼喊，他在尽力安抚群众，因为这个情况下他还是感觉不到杀气，这些牛即使全都站起来了气场也没有任何不同，还是那么慵懒，兽类的天性让他下意识选择相信牛群。

　　林愿生怕枪支走火，引发不必要的伤害，他大喊着叫所有人都注意好自身和周边的人，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同伴，千万不要主动攻击。

　　牛群就在他们的周围，踢踏着脚步把这个深坑踩得隆隆作响，地动山摇的程度如果不是他们亲眼看着，否则会认为除了洪水，还出现了地震，就连头顶的岩石都落下了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