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听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太美化邢默。

　　她把邢默当成是一个与普通人类立场不同的异能者英雄了。

　　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将邢默美化成为异能者考虑的，想要实现异能者自由的领导人了。

　　但怎么会呢。

　　在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邢默不可能是那种心中有大义的人，他并不是与普通人类的立场不同所以选择做什么事，而只是单纯地想做。

　　从臧驰的话里，她感受到了这一点。

　　“你和邢默之前很熟吗？”于听问。

　　之前他说过邢默是熟人。

　　臧驰表情有些怪异，“他单方面地对我很熟，或许是为了得到我的力量，所以经常跟我说话。在这种被迫的相处中，我稍微对他有一些了解。”

　　“是很了解吧。”于听笑道，“你看人其实很准，不管是莫溪还是清诚，你都能一眼看到他们的本质，对于邢默，你应该也是可以的。尽管相处不多，你也能判断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他刚刚还说邢默不关注任何人的生死，普通人的、异能者的，他都不在意，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乱起来。这是在很了解的基础上才能说出来的话。

　　臧驰看看她，“你才是看人最准的那个。”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触了触她的睫毛，指关节痒起来。

　　他说：“你的这双眼睛，带着看穿一切的力量。”

　　于听笑，“这么厉害吗？”

　　“嗯，在我看来就是这么厉害。”

　　于听握住他碰触她眼睫毛的那根手指，放在手中捏了捏他的指甲盖，然后笑着把他的手放到被子上。

　　臧驰问道：“现在还因为那个梦难受吗？在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之后。”

　　于听：“不知道，感觉更混乱了，分不清对错。”

　　“一定要分对错吗？”臧驰说。

　　于听理解他的意思，“我知道的。”

　　人类的分化是不可控制的，这没有办法区分对错，这是个不可避免的进化过程。

　　元县的居民大多都极度厌恶异能者，但没有人敢确定，在哪一次意外中，元县的那些居民里会不会分化出新的异能者，他们也要对新生的异能者表现出仇恨和厌恶吗？

　　这谁能确定。

　　她本以为末日11年的战争是异能者这样强势的一方发起的，但原来不是。

　　人类中有恶人，异能者中也有，但更多的是无辜的人们，他们被这样的进化裹挟着不知所措，是这个末世中没有主导权的受害者。

　　但余闻所做之事确实没有道理，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欺辱他人，虽然已经受过了惩罚，死亡过一次，但灵魂毕竟还存在，并且与她在一起。

　　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而困扰呢？

　　余闻曾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不管是该惩罚该杀，还是该原谅救赎，都是那些被伤害过的人去思考评判的事。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持着一个天平衡量善恶，替人惩罚或原谅。

　　她不是神。

　　而臧驰……

　　战争是罪恶的。

　　战争中的普通人类一方想要杀掉他，而他要活下来，便站在对立面去攻击人类。

　　他的力量太强大，强大的人就该在舆论中处于弱势地位吗？

　　对错和正义与否都不是她能够评判的，她自己的心中有一杆秤就好了。

　　在元县的时候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不是吗。

　　这个世界太混乱。

　　臧驰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一声。

　　那声叹气穿透空气，钻进于听的大脑。

　　“怎么了吗？”于听问。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臧驰是被窗子框起来的，而月亮就在窗子的中央，他的面庞在月亮旁边。

　　隐约能看到窗外破败的高楼的庞大的树木，在圆月映衬下显得诡异阴森极了。

　　但在这样阴森的场景中，臧驰的声音却温柔缱绻，

　　“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他说。

　　他将于听的头发挂在耳后，然后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耳朵，指尖的温度让她一烫。

　　“我知道对于这个世界你一定有很多想做的事，我也曾说过我的力量为你所用。”

　　于听想躲开他的眼睛，却又莫名不舍离开他的手指，便僵在那里回望着他，“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臧驰低声笑起来，“想说的话就说，想做的事就去做，看不惯的人我来打，肮脏的声音我上前挡，你只管往前走。”

　　于听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滚烫起来。

　　她有想做的事，在这个世界中。

　　这样残酷的末日，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坚持着活下去，所以单单是自私地为了自己，她也想要改变些什么。

　　但她深知不止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边界的乞丐、为了阳子、为了阿善、为了杜杭的女友，为了这个世界的无数生命。

　　于听眨眨眼，努力抑制着眼中的热意，问道：“可以吗？”

　　她能驱使那样强大的力量吗？

　　她能在这个末世活到最后吗？

　　她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有益的事吗？

　　她还能回到那个温馨的家见到父母兄长吗？

　　臧驰凑近了她，说：“可以。我会打破一切障碍，创造一个，能让你生存下去的世界。”

　　先前于听曾说过，她复活的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的。

　　如果于听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压力和恶意，自己想要死亡的话，复活的能力就会失效。

　　现在她会因为那些没有救助到的人而做噩梦谴责自己，那么以后说不定就会因为这样的怜悯和共情承受不住。

　　他看出来了。

　　于听能忍受自身的任何苦难，即使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他杀死、被驱逐出基地、受伤、死亡、几乎流浪，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想要放弃。

　　但她却看不得他人疾苦。

　　这个糟糕的世界让她痛苦。

　　他人的死亡和挣扎让她痛苦。

　　如果她将这样的痛苦全部转移到自身，那她便承受不了。

　　这是于听致命的弱点。

　　他想到在扶灯边界，在元县，她为了帮助别人而将自己搞的遍体鳞伤，甚至死亡。

　　耀眼夺目的异类。

　　末世的bug。

　　如果说在末日里，善良是一种惩罚的话，那他就要让于听的善良变成这个世界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