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打了一下手势，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七八个人，周琦然的家里挺大的，都进来了也不算拥挤。

　　“小姑娘，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蹲下来对她说。

　　“对，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周琦然问。

　　另一个队员看了看地上的人，说：“她死了。”又翻了翻尸体的裤腿，摸了摸脖子，“被咬了，中毒。”

　　“突然来了些怪物，伤害了很多人……我们接到上级的命令，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男人看着她，皱了皱眉，说：“地上的人是谁？”

　　周琦然说：“是我的保姆。”

　　“给我拿一瓶奶。”周琦然指了指靠墙的奶箱，又说：“你们也可以喝。”

　　“喝吧！”男人一一把奶递过去，队员们人手一瓶奶，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资源了。

　　周琦然抱着奶，没有喝，叫住了那个男人：“喂，我要上厕所。”

　　“……你自己能上吗？”他犹豫了一会儿，说。

　　“你觉得呢？”周琦然用一种“你是憨憨吗？”的语气问。

　　“队长，要不我来吧！”有个队员自告奋勇，喝了人家的牛奶，帮人家一把也不是不行。

　　“你休息一下，我来吧。”男人推着轮椅，“这是高层下达的命令。”

　　周琦然听到这句话，微微闭了下眼，嘴角挂起了冷笑。

　　然后她指挥着男人，把她放到马桶上，升起了专门为她定做的支架。“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她说道，“对了，再帮我放水。”

　　“你自己能……”

　　“我能自己来。”

　　“那好，有事叫我，我叫燕行毅。”

　　门关上了，周琦然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咬牙切齿地复述着：“照顾我也是高层下达的命令吧……呵呵！”

　　唾手可得的生命，努力争取的生命，仿佛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是一个瘸子，一个永远得不到尊重的瘸子。一个陌生的男人，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所以说，即使不在保姆和妈妈的眼里，她也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一个不需要尊重的瘸子！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哪怕她如此年轻而漂亮！

　　周琦然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怔怔地看着浴缸水下的双腿，幻想水波下是健康的有力的肢体。

　　燕行逸走到了大厅，悄悄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家人的设备足够好，不然要是真的让他给女孩子洗澡，那可就麻烦了！看着坐在地上的战友们，他叹了口气，坐在他们旁边。

　　“我说燕队，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和一具尸体呆了两天，心里头没事吧？”一个大寸头的男人说道，他的声音爽朗而年轻，与他满身伤痕和风尘形成了鲜明对比。

　　“哟，没想到你老白杨还是心理学大师！”旁边的一个男人把喝光了的奶纸盒子，丢到他的头上，“咚”一声被头盔反弹，掉到了地上。

　　“去去去，文超就你多手多脚。”

　　“燕队，哪个上头还能给你下命令，来这里接一个小女孩？这些东西不是应该交给当地部队处理吗？”文超慢慢挪到燕行毅身边，问。

　　燕行毅沉默了一会，说：“是周教授，专门找我下达的命令，说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带回来她的女儿。”

　　“原来是周教授的女儿啊！真好，她母亲真疼她。”杨白感叹道，“虽然这里已经是沦陷区了。派队长你过来救人，果然是妥妥的。”

　　燕行毅沉默了，他要怎么说呢？

　　其实真实的任务是来这里调查灾难爆发的原因，还有各地怪物的样本采集。

　　清文市已经是距离爆发地最远的一个大城市，但是和初始爆发地只隔了不到五天，它们这些怪物是怎么在开车也要八天的情况下，沦陷一个城市？

　　救她的女儿？

　　“你要是顺路，就把我女儿带上吧。不顺路就算了，样本要快点到手。”这是周教授的原话。

　　“燕行毅！过来接我。”浴室里穿出女孩子的声音。

　　“来了。”他回道，快步走到浴室，打开门，女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轮椅上，头发和轮椅都滴着水。

　　“拿衣服给我啊，还有毛巾啊！你怎么这么笨！”她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愤怒的眼睛，瘦小的手紧紧抓着扶手不让自己滑下去。

　　等到燕行毅拿完衣服，在帮她穿上时又惨遭鄙视。

　　“好了好了别骂了，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燕行毅突然心很累，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他忘了把纽扣解开，周琦然的脸都被勒红了。他甚至听到了后面队员掩盖不住的闷笑声！

　　好家伙，全在幸灾乐祸呢！

　　然后单手把周琦然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擦干了轮椅上的水，再放她坐好，并且在腿上铺了一条毛毯。

　　周琦然全程臭着脸，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差劲的服务。

　　“我们该走了。”他对着臭着脸的小女孩说。

　　“你们走吧，我不走。”周琦然说。

　　“为什么不走，怪物会吃了你的！”

　　“你能保证我每天都有热水洗澡吗？你能保证我有营养餐吃吗？你能保证一个瘸子不会受到欺负吗？”她很犀利地扔出一堆问题。

　　“我们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去！”周琦然拒绝了燕行毅的所有劝说，固执地把轮椅摇回了房间。

　　燕行毅脑海里又响起了周教授的原话，他们已经耽误半天时间了，还有很多人要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在一个任性的小女孩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决定最后再劝说一次。“是你妈妈让我们来救你的，路上可能会难受一些，但是我们会极力让你舒服一点。”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你妈妈她很想你活着回到她身边。”

　　假的，骗人！

　　周琦然一边想着，一边转过轮椅，说：“那我们走吧，收拾点东西。”

　　“好，那你快点。”

　　五分钟后，周琦然抱着一个小袋鼠背包出来了。她穿着米白色的小公主睡裙，仿佛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其他队员陆陆续续地上车了，燕行毅问：“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轮椅，尿布，营养膏。”

　　周琦然就坐在副驾驶座上，随着车队出发了，不同于刚刚尖锐的语气，她变得平静而沉默，燕行毅开车的时候偶尔看了几眼，就凭借刚刚锐利而暴躁的脾气，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周教授的亲女儿。

　　车队行驶过程中，又遇到一小群怪物，车顶的机枪在第一轮扫射后，又换成队员们一个个点射，硝烟味十足，粉尘在车内飘忽不定。

　　这一路几乎是枪声不断，靠近城市的地方，怪物会比郊区多十几倍。

　　噪音，灰烬，肮脏，狭小的空间……

　　周琦然的眼前突然一片恍惚，瞳孔微微放大，虚无缥缈的光影在跳舞，她说不出话，也没法闭上眼睛。

　　很熟悉的场景，但是给人的回忆却一点也不美好。

　　车队的人把这些和怪物的作战当做日常任务一样，大家做完清理，又聊天的聊天，放哨的放哨。对于普通人几乎是灾难的场面，全副武装的他们认为这是小菜一碟。

　　枪声一结束，周琦然马上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发现她的不正常，只是身体突然感觉到很疲惫，周琦然慢慢地睡着了。

　　燕行毅看到她睡着了，心里轻松许多，看来这个小姑娘还挺懂事的。没怎么多添麻烦。

　　如果周琦然能听到他的心里话，肯定会冷笑一声，然后马上给他一个“惊喜”！当场心肌梗塞的那种。

　　不知道睡了多久，周琦然被他们通话的声音吵醒了，车队停了下来。

　　“……前方两百米处有一个加油站，但是报废车辆堵住了路。”

　　“我们还有多少油，能不能绕路？”

　　“另一个加油站在十公里外，按照现在的耗油量，勉勉强强能到。”

　　“太危险了，要是万一出了意外，我们就全没了。”

　　“同意老沈的说法，我们还是清路吧！”

　　“清路吧。”燕行毅先下了车，对着外面一通点射，一枪一个小怪物，把周围车辆底下的怪物清理了一边。

　　“芜湖，燕队的手真稳！”文超也下了车，向另一个方向清理。

　　其他人才刚刚走远了，其实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周琦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车里就剩下周琦然一个人……她看到了……一个大眼睛的，大嘴巴的，皮肤在太阳底下微微反光的，小怪物。正在向车，不对，面向她的方向走来。小怪物在前面报废的车辆上跳跃，细小的爪子却能勾碎车窗玻璃。

　　它成功躲过救援队的清理，现在要享受成功的果实——周琦然了。嘴角带着黑色发干的肉碎，光秃秃的皮肤让人想到没毛的小狗。

　　布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玻璃后脆弱的猎物，它张开大嘴，贴近周琦然面前的挡风玻璃，嘴里一排排深灰色牙齿蠕动着，分叉的两条舌头各自地舔着玻璃，褐绿色的唾液慢慢地流下，小爪子刮擦着玻璃，恶心又刺耳。

　　它津津有味地舔着玻璃，大眼睛看着周琦然，肆无忌惮地发出噪音。

　　周琦然惊恐地睁大眼睛，她紧紧攥着衣裙，嘴唇不停抖动，最后颤抖地爆发出一声：“滚开！”

　　小怪物马上闭紧了嘴巴，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到血丝起伏不定的样子，小爪子依旧在摩擦着玻璃，让周琦然不敢乱动。

　　一声枪响，突然惊动了小怪物，它一跃而起，几颗子弹擦着它的脑袋过去了，小怪物借着射击盲区，一溜烟地消失了。

　　周琦然这才大口喘着气，她看到过这些东西从尸体的各个部位钻出来过，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它们恶心。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车门被啪地一下打开，燕行毅半个身子探进来，眼睛扫视着车里的一切。

　　“别怕，它已经走了，玻璃很厚，它进不来的。”燕行毅说道，拍了拍周琦然的肩膀亦示安慰。确认了没有资源损失和周琦然的安全后，他通知队员们上车。并且把刚刚采集的怪物样本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我们马上就要到前面加油站进行修整，如果你感觉害怕，可以一直待在车上。”燕行毅发动车辆，用车前的挡板，推开路上的报废车辆，没有怪物的阻拦，他们采取了更加快捷的方法。

　　“它……让我……留下。”周琦然双眼无神地说，随后又确定了一下，“那个怪物说，让我留下。”

　　“吓傻了吗？”燕行毅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周琦然偏头躲开了。

　　“我说的是实话。”周琦然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实话！”

　　“胖子，后面有什么异常吗？”燕行毅跟最后一辆车开启了对话，“我前面已经开通了路。”

　　“后面一切正常，燕队可以加速了。”

　　“收到。”

　　燕行毅加速了，他突然想起周琦然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于是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周琦然抱紧了袋鼠背包，焦躁渐渐满上心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暴乱的情绪。

　　噪音，频率，数字，交织在她的脑海里，它们出现的次数……是妈妈小时候带她玩的游戏……猜字谜，她一个个猜出字符，然后拼在一起。

　　加油站到了，她看到了其他人。

　　男女老少都有，都在服务区里面，关着加油站的玻璃门，玻璃门上已经有许多裂痕了，服务区的食物一眼望去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了。

　　同样的，燕行毅让队员们下车保持戒备，然后自己去了解服务区那群人的底细和信息。

　　周琦然把窗子打开了，有人在车尾处加油，汽油挥发的味道着实难闻。她扭头看着隔着一层玻璃和那群人交涉的燕行毅，透过玻璃，她看到了一间厕所。

　　“喂！燕行毅！”她喊道，“去问问厕所能不能用！”

　　燕行毅回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继续交涉，“你们这里一共十九个人，五辆车，七个女人，一个小孩，还有十一个男人，确定了？”燕行毅用特制的手机发送着信息，然后拿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我是政府委派来这里执行任务的部队，现在要征用这块地方，在征用期间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里面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笑容，觉得终于得到了救援，他们躲藏在这里已经十多天了，认为救援队终于来了。

　　可燕行毅绝口不提安全区，当他们执行任务的队伍离开时，这群人还是得靠自己活下去。

　　因为他的任务里，没有救援灾民这一项。他只能通报一声上级，然后继续自己的任务。

　　接下来，分配人员站岗，物资补充和调配，在他的权限下，这十九个人终于吃饱了一餐。对此，猜出事情一部分真相的周琦然觉得完全是多此一举。

　　等他们打扫完住所，整理好装备，周琦然被抱下车，放到轮椅上，服务区的所有人看着这个小姑娘衣服整洁，肤色白皙，完全不像是在灾区的样子。

　　“燕行毅，带我去厕所！”她毫不客气地使唤着燕行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如同骄傲的公主一样。

　　“停水了。”燕行毅打开水龙头，没有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