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情还由不得她多想,便听见身后的居民楼传来低低的煎熬般的呻/吟声,一声又一声在安静的夜晚中尤其清晰。
林樾显然也注意到这声音的来源,只是他表现的太过于习以为常,仿佛是什么再普通不过的蝉鸣鸟叫,只回头看了一眼,又恢复了视线。
苏予看着他的反应,忍不住问了句:“这都是常有的事吗?”
“不是每天,但隔几天总能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总之每个角落都会有痛苦的人吧。”
两个人徒然陷入了沉默,本打算走过去看看的苏予也没了动作,在浓墨一般的漆黑与寂静中愈加隐匿。
随着痛苦的嘶喊一声大过一声,到最后甚至已经沙哑绝望,苏予心里暗叫不好,急忙从黑暗中冲向带有微光的矮楼。
说是居民楼,其实不过是破旧瓦砾残留下堪堪遮风避雨的一片临时搭建地罢了。只天黑的透而呼喊声又越来越小,苏予仅凭着几丝微光,着实要费一些力气。
找到那人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几不可见的微微喘息着,好像单单呼吸就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只半残的蜡烛被随意安置在砖墙的凹陷处,只堪堪照到他的半个身子,烛油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角,和他身上带着的血迹混凝在一起。他整个人蜷缩在仅有的稳固墙角里,衣服外套被丢在不远处,双手将裸露在外的皮肤抓的血流不止,纯白的T恤同样印出大块的暗红色,甚至指甲上还带着模糊的血肉,这样的伤口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止痒止疼的程度了。
浑身布满了青绿的斑点,像是宣告他痛苦的原因,也表明了它的危险性。
苏予蹲下隔着衣料想要拍拍他的肩,确认他还尚有喘息和温度。似乎她到这个世界碰见的每个人无论死伤都已经感染身带斑点,有重有轻却无一避免。
当她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苏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呼吸骤停,连最轻微的喘息声也消失匿迹。她就像是摁下了一个开关,将一个虚弱的人变成了一具被随意抛在一边的尸体,四周又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予顿时后背一凉,直觉不对,整个人刹那间弹起,凭空运气朝地上的尸体用力一推,被聚集的气体在顷刻间像山一样压向他,将他卡在死角无法动弹,苏予顺着力将自己与他反移出几米的距离。
一时间,连最后的一丝烛光也被熄灭,她面对他的方向,藏身在黑暗中屏息,一颗心顿时沉到最底。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过的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地让她忽略了变异种的存在。
变异种是同末日世界到来而衍生的副产物,或早或晚。既有人体质进化,成为能力优异的变异人,便也会有为了适应末日世界而抛弃人类特性、抛弃人类情感,只为了生存而生存的种族——变异种。变异种并非完全抛弃了思想,而是舍弃了所有的人类情感,除了自身以外的其余种种对它们而言都不过是食物补给,它们的所有智慧都只用于获取食物、诱骗人类,达成自己的生存目标。同情心、愧疚感等等所有的共情能力,都作为无用的能量浪费而被淘汰。
变异种通常对食物无所忌讳,人类的血肉能让它们延续生命,而进化者的身体更能使它们体质不断优化,就算是变异种同类,对他们来说也是上好的补品。正是因为这一点,变异种甚至要比进化者更适合生存。
但不同的末日世界所呈现的变异种都不尽相同,有的五官皆无,只留下用来摄取养分的口器,有的甚至连人的形态都没有保留,更有甚者,还有与人类相似到根本无法直接分辨的变异种。一切种种,都要靠进化者自己的判断和反应力。折损在变异种手里的进化者在末日世界数不胜数,可以说变异种是带给人类的最致命一击,无论是对付它还是变成它。
在苏予的原生世界,空气稀薄和高强度辐射使得除进化者外人类几近灭亡,变异种却衍生出可以在无氧条件下,仅凭猎食他人获得所有的生存所需的体质。
但也并非每个世界都存在变异种,根据末日形成的原因不同,也有一些世界仅仅是环境的恶劣都让进化者们难以招架。
这个末日世界仅仅还在初期,人类就已经消损严重,她竟也没有多想,一心扑在寻找根源上。是她把这个世界的病情想的太简单,把可能没有变异种想的太理所当然。当她触碰到这个人的刹那,关于变异种的种种都重新涌向她的脑海,身体比想法更快做出反应,直觉也是进化者在末日世界生存的一种能力。
这么快速的产生变异种,看来这个世界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安静。
她躲的不远,仔细分辨还能听见变异种慢慢起身时衣角磨蹭的窸窸窣窣声。没有了光源,即使进化者的夜视能力再优异,也难以支撑这样完全没有一丝光线的浓黑的环境。她只能凭借着变异种发出的声音,确认它的位置。
但那只变异种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很快便不再有所行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再继续过。
耳边只有风传来不时的呼啸声,和身后由远及近时而杂乱时而清晰的脚步声。
她暗叫不好,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来不及阻止林樾跟过来。变异种也仍旧没有任何行动,似乎预料到脚步声是往这个方向来的,静静等待着猎物的主动上门。
苏予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神经绷紧,做好了随时扑上前去的准备。
越到近处,林樾也走的越是缓慢,可能是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一步比一步下得更加小心翼翼。
‘吱呀’一声,变异种最先失去耐心,摩擦着从墙角亮起了微光,只一瞬间,让它看清了林樾的所在,也足以让苏予摸清所有的路线。
她三步上前,挡在林樾来的路口,在变异种冲向他之前,用涌起的气流柱将他猛地砸向身后的砖墙,随着气体的急速挤压,变异种连着脆弱砖墙一同翻倒,发出沉重的坠地声。
苏予知道仅凭这一击打不死它,从空间指环中拿出一把带倒钩的螺旋军刀,用气柱挟制住他的行动,在它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攻击之中缓过来时,毫不犹豫地扎穿它的头骨。
混着白浆的诡异绿色液体从头骨的断口处流出,散发出淡淡的青草味。
苏予面无表情地将军刀在它半白半红的上衣上蹭了蹭,复才又收回指环内。拿起地上的半截蜡烛,靠近它的脸边。
它除了浑身上下布满了绿斑以外,一双睁大的双眼也充斥着绿色,瞳孔与眼白相融,呈现一片涣散的青绿。别处和人类没有多大分别,适得刚才它闭着眼蜷缩在墙角时苏予也没有多想。
“这是什么?”
林樾从烛光中看见了她的模样,才敢从黑暗中现身。学着她的样子,也蹲在旁边,壮着胆子探头去看。
“变异种。”苏予撇撇嘴,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变异种类型,以后碰见也能有所防备。好在今天碰见的这只本身就带伤虚弱,虽然不知道伤从何来,好歹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变异种??!!”林樾的反应看起来和那时候听见‘进化’没多大差别。
和他解释起来花费一番力气,要从这个地方找出一个能暂时休息一晚的角落更加要花费一番力气,刚才她攻击这只变异种的时候,把仅有的一面还算完好墙角给毁了个彻底,现下他们要么回到城区,要么就在这里将就将就地睡一晚。
想了想,这只受伤的变异种能放心地躺在这里,这周围应该没有其他的变异种了,至少比在一片漆黑中走回去要安全的多。
苏予穿过碎石瓦砾,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处还算过得去的旧篷布半搭着的四方地,没有力气计较干不干净,即刻便坐了下来,拿出一个罐头丢给跟在她身后还在消化信息的林樾,半眯着眼准备休息。
“苏予姐……”
闻言,苏予挑了挑眉,抬头看着他突然低沉的样子,这倒是她第一次听见林樾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说,我身上的黄斑…”他咬了咬唇,像是害怕,“以后我也会变成那样吗,变异种…”
“我都说了,你是在进化中。”苏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裤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变异种和人类的差别,你自己能感觉出来的。”
“那我的黄斑……”
“说起来,我突然有一种想法,”“也许你的黄斑跟绿斑根本就没有什么转换关系。”“病态的绿斑,进化者的黄斑,两者本身就是两个概念。”
林樾点了点头,尝试着理解这个概念。
“不过我们也不用猜,等碰见下一个进化者一切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