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至少直到今天,我们都知道最后我们的肉体都会变成灰。
——《铠甲国》
芳芳和刘刑刚约好了,她躺在隔间的终端边上,让刘刑刚给她接上了感应电极,再静脉点滴镇定剂之后,渐渐失去了在现实世界的意识,就像睡着了一样。在确定芳芳的情况稳定之后,刘刑刚启动了阿给姆的接入程序。这是一个原始的程序代码,从人工智能监控改动过的接入程序中分离出来的部分,不再检测接入用户是否经过初始化。终端复制芳芳意识的程序运行得很慢,足足用了30分钟左右,画面一度静止,但疯狂旋转的散热风扇和疯狂闪烁的硬盘指示灯标志着并没有宕机。而显示屏上的画面也在卡死一分钟之后有迅速闪动。在最后向系统传送芳芳的思维模型之后,终端的风扇和指示灯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刘刑刚对睡美人一样的芳芳说。按照他们的约定,芳芳在进入之后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适合腾空意识的阿给姆角色。之后芳芳需要通过某种方式发出强烈的内分泌刺激信号,让系统判定为必要的存档节点——比如激烈的两性接触行为或命悬一线的危机。做爱和拼命可以说是芳芳在阿给姆向刘刑刚发出信号的仅存手段。这时候终端机会接收到避难所虚拟系统核心的反馈信号,而刘刑刚准备的追踪程序会迅速接替向芳芳大脑下载记忆的进程,锁定当前记忆中周边的所有角色,在完成并系统确认所有记忆下载完成之前一直跟踪这些角色的在系统中的变动,包括所有被芳芳能知道的细节和相对于芳芳的坐标。下载所需要的时间并不确定,根据记忆增量和终端性能以及网络速度都会不同,但通常不会超过地球时间五分。虚拟系统当然会等待终端给与正确或错误的反馈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但一旦时间超过八分钟,那就一定会被记录为终端连接失败。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时候避难所系统的虚拟系统会把报警信号和相关的信息提交给避难所的管理智能系统。那时整个避难所会进入紧急状态,从消毒子系统,自检子系统,维修子系统和隔离子系统都会马上全功率工作,把虚拟世界外的人都送回居住区,开始全面排查出错的终端。
这很可能是善意的。无论是阿给姆世界建立的初期还是进入避难所之后的测试和使用,一旦终端下载出错,那很有可能接入终端的人员实体出现了意外情况。从报警发出,确定终端编号、物理位置到检查人体生命状况,终端触点损坏情况,开始人员复苏和急救,一般1分钟内可以开始。虽然在避难所人工智能的统一管理下,这些终身接入虚拟世界的实体人类的生理机能得到很好的照料,一生一切指标都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难保有一些基因突变造成的健康指标与其他样本会有偏差,又或者传送的记忆信号错了两位而越过了奇偶判定,使得一个不该死的用户的大脑停止了心脏搏动的信号输出。此类事件当然在下载记忆的时候最容易爆发出来。
刘刑刚有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芳芳的睡姿。回头看了一下平静的终端电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相信,一旦跟踪到了一个失去意识的活体角色出现,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在三分钟之内完成静脉注射,躺在芳芳的身边。至于意识上传,他早有准备。对于避难所的原生居民,一直有一个时间同步的娱乐用虚拟空间给他们定时接入,这是用来补偿封闭在地下的人们对毫无用处而且危险的外出自由的补偿机制。那里现在已经变得比避难所的真实生活更无聊,而且时间又是同步的,大部分居民不明白向人工智能主管提出这个虚拟休假到底有什么意义,基本都是到了受伤或者生命需要全麻手术的时候才会用。但这却让刘刑刚很早就向虚拟世界的系统储存器里上传了自己的意识。而现在再次接入的时候,新增的意识增量非常少,上传瞬间就能完成。
当然,刘刑刚还是希望进入阿给姆的意识和自己的尽可能同步,所以在等待芳芳进入之后,自己又在边上的抓起了一把电极贴片,再一次在系统内更新了自己的记忆。结束之后,刘刑刚看着偶尔变换的显示屏,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
到底要等待多久刘刑刚并不清楚,系统内的时间流逝并不是按照一个确定的比例对应地球时间的。总的来说会平衡负载、能源供应和功耗、散热温度等主要参数,还会考虑到一些非法或者合法的接入和断开行为以及必要的硬件维护等等。但一般都可以达到几百到几千倍的速度,必要的时候同步或者更慢又或者超载到几万倍都是可以的。刘刑刚为此请了一周的假。
前三天一切都很太平。第四天有朋友来探望了一下休假中的刘刑刚。用杂物柜挡住隔间的门之后,刘刑刚接待了他这位叫做理查德的朋友。查理是工作间的休息时间过来的,半个小时就走了。刘刑刚在这段时间非常担心芳芳那里会传来信号,直到查理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为了确保不要遗漏芳芳的信号,查理就没有离开过隔间的终端机屏幕。食物和水都储备够一周的了,方便也在隔间里解决后再出卫生间快速的清洗。每天睡觉都会贴上电极,还专门设定了程序,一旦接收到信号会有一组特定的电极击打他的大腿。
第五天的,头上贴满电极的刘刑刚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警醒的他撤下电线之后窜出了隔间,房间内已经闪烁起了红色的报警灯光。再次把隔间的门挡住,刘刑刚打开了自己套间的房门。门口是避难所标准的故障巡查机器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温和声音:“有人举报你的套间中有非法接入虚拟系统的行为,请配合调查。”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机器人的两边迅速出现两名人类警卫,绕过机器人之后上前来要捉住刘刑刚。
“开什么玩笑——”话说到一半,机器人判断出刘刑刚并不配合警卫的抓捕,于是射出了电极,刘刑刚即刻停止了反抗。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全白的看不到边际的房间之中。
“高级系统硬件维护工程师,刘刑刚。”一个和故障巡查机器人一样调调,但却更自然的人工智能声音出现了。
“是我。这是什么地方?”
“你涉嫌协助维思犯736号陈芳芳非法入侵虚拟现实系统。这里是反思室。”
“哼。这就是审讯室。”说着,刘刑刚坐在了白色的地板上。马上,他座的地板部分渐渐升了起来,变成了一张正好让他坐着的椅子。
“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有什么要向管理员提交的信息现在就可以说了。”
“举报我的人是谁?”刘刑刚调整了一下坐姿。
“系统已经确定维思犯736号接入的终端不是避难所娱乐室或者虚拟系统维生矩阵的原生终端。同时在AC8E22的终端物理位置边上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台还未接入的终端设备。”
白色房间里突然亮起了一块半球面的显示屏,里面正显示着刘刑刚套间里面隔间的画面。芳芳还躺在那里,终端依旧亮着。
“芳芳!你们要对她做什么?”刘刑刚猛地跳起来冲到屏幕的跟前说。
“根据《避难所规则总纲第4条》、《避难所管理规定第37条》我们不会强行断开她的这次接入。但根据《避难所规则总纲第4条》《网络安全管理条例》,为了保证更多人员的安全和避难所的延续,我们会在12小时内调查清楚相关情况并作出必要的处理。而你需要在这段时间之内协助我们。”
“告诉我是谁举报了我,我再考虑和你们合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谁’?系统里有完整的接入记录,系统本身就可以发现并举报这样的违法行为。”
“别想骗我了。我可是硬件维护工程师。你可别现在突然说还有我不知道的检测模块。”
“的确没有。”和刘刑刚对话的声音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它又出声了:“我无可奉告。陈芳芳的接入时间不多了,还剩9小时14分23秒……”
画面中的芳芳依旧那样安详的躺着,就和童话里的公主一样。但真的如同那个很自然的人工智能的声音所说的一样,在剩下的9个多小时之后,她将会被直接断开和虚拟系统的链接。而那样做的后果是在阿给姆之中会多出一个永远也不再会有真正自己想法的虚拟角色。而避难所里真实的陈芳芳,会因为强行下线而造成记忆的错乱。其结果是75%以上的可能性,下线之后的用户会变成一个连排泄都不受控制傻子。剩下25%的人也在会之后歇斯底里煎熬的6个月内不明原因的随机进入植物人的状态,而其中50%能苏醒,在之后的6个月中又会不明原因的昏迷,循环往复。剩下的50%的人会变成行为完全不可预测一个人形生物。就观察来看,这些人的大脑虽然恢复了生存需要的基本功能,包括控制内脏的工作,给指定的器官发出分泌激素的信号,但除此之外,所有的工作只是不停的向末梢神经发送随机的信号或者等待外界的刺激做出残存记忆和细胞固有的反应。
“你完全没必要让她强行下线!”刘刑刚突然喊道。
“《避难所规则总纲》和《网络安全管理条例》并没有这样的规定。”
“《条例》第104条明确规定任何人不得强行中断和系统的链接。而且硬件上即便突然断电也会自动灌输一个安全模式的记忆包给用户的大脑。”
“为了保证用户的安全,系统在规定和硬件配置上都确保了人类用户下线‘柔软’性,这是没错的。”
“那你怎么可以……不,你怎么可能让她被强行断开?”
“是的。避难所的系统不可能做出危害用户或其他人类的行为。”
“那你也不能纵容人类做出这样的行为!”
“是的,如果有人类要做出这样的行为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在有人想动手之前,我完全可以先切断你那个隔间里所有终端的电源,维思犯736号会得到安全模式的记忆包。”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被你威胁去协助你?查你的系统记录就可以了。”
“你的协助可以在帮助我们解除威胁虚拟世界平衡性威胁的同时,寻找不安全行为判定的漏洞,避免未来不可预计的后果。”
“你明明都知道所有的链接动作,你有内存,有记录,你还可以检查避难所里的监控,所有的你所说的犯罪证据都在里面,你不觉得还要我来帮你判断漏洞很可笑吗?”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
避难所的逻辑确实是很可笑的。除了在被建造的初期制定的规则被固化在硬件的底层,之后所有的判断“有罪”与否的流程都是可笑的。现在的避难所人工智能会认为,从矩阵中苏醒的人类在避难所的现实世界中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再主动的接入回虚拟现实之中是违法的。但最早并不是这样,即便这样会带来虚拟世界的硬件系统的大幅度过载,会造成很多在矩阵中发育的胚胎有意识的复苏,会给避难所的资源配给造成严重压力,会给虚拟世界中演化的人类社会带来严重不平衡的变化,甚至会让矩阵内外避难所的人类出现大量的死亡和破坏行为。但人工智能对此虽然全知,但并不会有任何作为。其中最夸张的案例是,有人类拿着斧子去砍矩阵连接到核心的数据线的时候,只要这个人告诉系统自己是要进行冗余和自动修复实验,人工智能也只能等这个人破坏完了之后再去善后。
但在这样的过程中,避难所的人工智能不停的在思考,这些行为虽然都被硬件认为是无法确定长久时间之内是否对避难所和人类有必然的危害,但凭借它巨大但有限的算力,他总觉得应该做一些什么,却没有更多的中断请求可以发出。他只能响应人类死亡的中断信号,链接错误的中断信号和电路过载的中断信号。而这所有的被占用的中断请求只会让人工智能安排维修、更换和记录的进程。
如果有人类的参与就不同了。任何一个级别高于实习的工程师都可以要求系统增加新的的响应程序。当然在录入之后会根据已有的各种规则和规定修正这个程序的V语言表达和底层代码,并且一一核对是否占用了之前的中断请求,会不会对系统有害,然后就可以再和工程师沟通,直到修改为和系统完全兼容的新代码或者放弃这次录入。而那些之后的“法律”就是这样被定下来的。
当然,过程是很严谨的,不可能让一个高级工程师写入可以杀人或者炸毁矩阵和避难所的代码。但面对一长串计算到地球末日都无法确定最终是否对人类有害的问题,人工智能会很老实的听从人的安排。
“系统不得主动要求人类修改程序。”
——《网络安全管理条例》第1038条。
这是很多年前被加入到系统中的规则。
但为了更好的测试冗余虚拟世界的可靠性,系统可以安排避难所健康的人员接入到独立的测试单元中。一次接入的时间不得超过8分钟。但这个8分钟是避难所的地球时间8分钟,进入虚拟现实之中可能被放大一万倍。而且,虚拟世界中如果出现了虚拟现实终端呢?
避难所的人工智能似乎是等着刘刑刚自己想到这个问题,看着他突然放大的瞳孔,显示着芳芳的屏幕和全白的房间突然消失到了一个在刘刑刚眼前的小点之中。
5分钟之后,纯白色的房间再次回来了。刘刑刚蜷缩在地板上不断的抽搐,口吐白沫。
没人能够确定在这5分钟之内他经历了什么。首先是时间,一万倍的5分钟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而在一个月的虚拟世界之中如果再接入到一层虚拟现实的系统里就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如果几百年的虚拟世界里还有虚拟现实主机呢?
至于经历的事情,时间足够之后就可以经历无数次的一生。而每一次都可以是地狱般的折磨。所有在人类的文档中记载的东西都可以被避难所的人工智能用来进化虚拟世界。从医学到基因改造,从古代刑罚到变态杀人狂的案卷,甚至从动植物的培育到世界美食的菜谱都可以用来在这个参与测试的工程师身上来一遍。想象一下自己被如同制造鹅肝的鹅一样对待了一生,而接下来又要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被做成松鼠桂鱼一样的菜,被打满激素之后还要被拉到配种站和自己的爷爷繁殖别人所需要的烤全羊的材料……
而且这5分钟的展示还只是刘刑刚参与的测试,连避难所的人工智能都不确定,在刘刑刚的现实生命走到最后,要进入虚拟现实的天堂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新的花样等待着他。
凭空出现的温水冲洗和呕吐物中的刘刑刚,又被几只机械手轻柔的放到了从地板升起的床上之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陈芳芳的接入时间不多了,还剩9小时8分12秒……”
之后,在系统的调试日志里就出现了高级维护工程师刘刑刚的口述日志的记录:
没有初始化的人类个体接入系统的过程与《避难所管理规定》有冲突,服刑期间的犯人虽然是人类,但是未按照系统人工智能给出的最优指导作业,应该至少交由人类避难所管理协助部门处理,新增一个中断请求,代号8A907,基本处理流程为正常下线,虚拟现实世界不做读档。
在娱乐室、办公机房、核心系统机房以及矩阵终端机房以外的避难所物理位置的终端除了接入的网络地址之外还应该注册物理地址。但调试终端经常需要移动,为此只能增派监控,暂时没有新增中断请求的办法。
测试用独立虚拟世界并未造成用户死亡,安全。
新插入代码如下:#ifndef unfomatedlogin_J……
伴随着身体高高拱起的呼吸,刘刑刚在自己隔间里的床上醒了过来。身边的两台终端机依旧亮着正常的指示灯。
“你终于醒啦。”一名金发碧眼的女人看着惊慌的拔着自己全身电极的刘刑刚,温柔的问。
“是你!”这时的刘刑刚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在终端的链接里发生的。而面前的女人科拉·沃尔什应该就是那个向系统举报这次非法接入的人了。
“怎么?想我了吗?”
“科拉,你他妈的——”说着刘刑刚踉跄的爬起来,本来想上去掐那女人的脖子,但自己却根本站不稳,一下跪倒在向后撤了一步的女人的面前。边上的两台治安机器人上前抓住了刘刑刚的胳膊。这是在机器人身后的科拉摆弄着躺着的芳芳的胳膊,拿起来,一松手就掉了下去。“别碰她!”刘刑刚穿着粗气。
“就为了这个在现实里连子宫都没有的母猪?”科拉恶狠狠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芳芳说。“那个愚蠢人工智障,非要等你改了规定才给我开门。让我看看你和你的情人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说着,科拉拿出了自己携带的调试终端看了一会儿,说:“果然是个滥交的母猪啊。”
刘刑刚被两台警卫机器人押着拖到了外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古平,进来。”
“是的,沃尔什小姐。”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位避难所的居民,也是一名高级工程师。低着头的刘刑刚这时扭了一下脑袋看了这个叫古平的男人一眼。古平也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走到隔间的里面。
“就是这头母猪吧。她归你了。”科拉说着,除了从很低的位置一直盯着古平的刘刑刚,没人注意到古平在回答的时候虽然是满是感激的语气,右手的拳头却紧紧的捏了一下。
“那,就是这个。”科拉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终端,然后对古平说,“等这个发出信号,你就可以接入了。”科拉拿起了一堆电极里一对颜色和大小都很特殊的交给古平。递过去的时候有可以的缩回来一下,再递出去,古平一伸手没有拿到,等科拉再递过来的时候才用双手捧住。“或者,你想在这里就……”同时,科拉对着古平眯着眼睛说道。
突然,隔间里外,刘刑刚的套间整个安静了足足五秒钟的时间。直到刘刑刚咳嗽了一下,仿佛静止了的科拉才收起自己的终端机,转身走出隔间。“那我们就先走了,相信一个刚从系统下线的女人你是能应付的。”说着,她又指引着两个警卫机器人架起了刘刑刚向外面走去。
古平目送着机器人带走了他在避难所里唯一的情敌,总觉得这样并不是他想要的,有看了看在隔间床上躺着的芳芳,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同样是高级工程师,他很明白科拉给他找出来的电极有什么作用。如果可能,他还是更愿意到虚拟世界里面去见见芳芳,说说话,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毫无反应的肉体做任何事情。
作为工程师,他在得到那个他认为什么也不懂的人类管理员科拉·沃尔什的批准之后,并不用等待电极传来的信号。不过他还是这样做了,就在那里等着,和刘刑刚之前的做法基本上一样,贴满电极之后在终端边上看着。顺便,他又调用这对电极的信号记录。很明显之前有过几次触发,都在凌晨,而刘刑刚即便用电极刺激,也可能就在睡梦中错过了。真是太可惜,古平这样想着……
芳芳在古平接入之后不久就苏醒过来。根据刚刚修改的《条例》,她还没有睁眼就响起了避难所的警报。警卫机器人很快赶到,套间和隔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它们畅通无阻,带走了步履蹒跚神志模糊的芳芳。冲洗,清理毛发,烘干,接着芳芳就被押到了一间小小的,从地板到屋顶都铺满软垫子的“安全屋”里。没人也没有人工智能理会她,直到不知过去了多久,“安全屋”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个机械警卫和一名人类警卫站在门口,指示芳芳,跟他们走,去接受审讯和判决。
“太阳还好好的,在那里!你这个机器是瞎子吗?”避难所的人工智能并没有阻止芳芳的发言。当她声嘶力竭的在没有人倾听的黑暗大殿里,在唯一的一束亮光下喊出这个避难所里几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大荒谬之后,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非常轻微的电流声在空气中回荡。
许久过后,一道令芳芳温暖的声音响起,但内容却让她无比的失望。
“芳芳,我们失败了。”
“刘刑刚?”芳芳惊讶、兴奋,有些欣慰又有些气恼的四处张望,寻找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但只是转了半圈,芳芳眼中那看到希望一样的光芒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充满蔑视的声音:“你以为这样骗得了我吗?想假冒刘刑刚的声音——”
“哐!”的一声,芳芳的话还没有说完,在离开她不远的黑暗中也亮起了一束从天而降的光。光圈下照亮的是躺在病床上,挂着输液瓶的刘刑刚。
芳芳顷刻间放弃了自己的气愤和疑惑,扑到了病床边,双手试探着检查病床上的刘刑刚,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显得毫无生气的从犯。
“我没有骗你……管理者也没有骗你。”刘刑刚说。
“你怎么样?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还是电击?”芳芳没有理会刘刑刚的解释,继续在病床上探寻着。不知来源的两束光已经合为了一道。
“冷静一点,芳芳,先听我说。”
“我也建议维思犯736号你先听高级维护工程师133号刘刑刚的话。”黑暗中又传来避难所管理人工智能的声音。
“好,好。”芳芳握住了刘刑刚的右手,感觉到如同以往一样的温暖。
刘刑刚看着眼球红红的,用闪亮的瞳孔看着自己,跪在床边的芳芳,用平静的声音告诉她:“芳芳,我们失败了。”
芳芳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
“接入阿给姆的判定规则又改了。虽然从底层,避难所的人工智能不可以做什么事情干扰人类正常接入到阿给姆,但现在,它可以把发现的未初始化的接入汇报给人类主管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人类,人类主管和我们才是同类。他一样会渴望外面的自由。即便这一任主管再怎么顽固,可他毕竟是我们这边的。”芳芳说。
“这种希望太渺茫了。就如同期待流星正好砸开避难所的大门一样。”刘刑刚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姿势,坐起了一些,更容易看到芳芳的脸,“所有的人类主管都是人工智能挑选和培养的。他们在避难所有着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的权力,谁也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而且你知道系统给他们的承诺是什么吗?只要能够维持避难所的稳定,他们将得到进入阿给姆最优惠的条件。在避难所里他们也许只是有最高权力的人类,但系统让他们在进入阿给姆世界之后有近乎神的能力。对于那样的天堂来说,避难所外面那个只能看到几十年的太阳又算得了什么?”
“但那都是虚假的。”芳芳眼里的闪光终于还是突破的睫毛的大坝,毫无阻碍的留了下来。
“你在阿给姆生活了那么多年,你感觉到什么不真实了吗?”
芳芳紧闭的嘴唇吸收着留下来的泪水。
“在避难所并没有那么多人向往大门外的真实。我们祖祖辈辈都渴望进入那个人工智能给我们提供的天堂。每个原生的居民都在13岁成年礼的那天享受过管理员批准进入的天堂体验过。更何况那一代代的管理员。”
“刑刚,不用担心,是人总会向往自由的。”芳芳坚持说。
“也许阿给姆里的人比起避难所的来说更明白自由是什么吧。”刘刑刚微笑着说。
“我们要进去把他们唤醒。”说着,芳芳用布满红印子的手臂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继续说,“刑刚,你为什么没进来?发生了什么?”
“可是,不再会有人能进去唤醒他们了。”说着,刘刑刚又躺了下去,不再看芳芳。
“没事的。我们不行,还可以有别人的。只要避难所的底层逻辑不变,我们总能找到新的漏洞的。”芳芳说。
“呵呵,是吗?要是经历过地狱,你觉得还有人会去为了一个漏洞而去冒险吗?”刘刑刚带着一丝嘲笑的说。
芳芳的眼中突然冒出了一道光,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说:“刘刑刚,你是打算背叛人类了吗?”说完,又突然扭头站起,坚毅的目光射向了那黑暗中闪烁的指示灯群,“你觉得自己被那些虚假的幻象折磨之后,就不再有人类渴望真相了吗?避难所不可能违背底层的设定去真正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她看着那片有星光的黑暗,却好像又是在继续和躺在病床上的人说着。
“陈芳芳,你的情人不是背叛了人类,只是背叛了你而已。”忽然之间,在黑暗中传出的不再是那个避难所人工智能的声音,而是一个轻蔑高傲的女人的声音。
“你又是谁?”
“这对于马上要初始化的你来说根本不重要。哦,对了,你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刘刑刚已经把他发现的系统漏洞都提交了,所以避难所人工智能对你的讯问也只是形式上的。等下你就会被送回矩阵里了。”
“你……”芳芳又转向了病床上的人。
“避难所确实会全力保护人类的生命。它的确不可能设计出一个地狱把人塞进去。但谁也没规定过不能让人类自己去设计一个地狱,而系统只是在实验人类的设想,那些已经白纸黑字写在纸上,拍摄在影片里的人类的设想。”刘刑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用极为平稳的声音说着没有感情的语言,“至于在那里会经历的事情,因为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而且在虚拟世界之中还可以嵌套虚拟现实的终端机,所时间足够,之后就可以经历无数次的一生。而每一次都可以是在人类自己设计的地狱世界中的折磨。所有在人类的文档中记载的东西都可以被避难所的人工智能用来进化虚拟世界。从医学到基因改造,从古代刑罚到变态杀人狂的案卷,甚至从动植物的培育到世界美食的菜谱都可以用来在这个参与测试的工程师身上来一遍。想象一下自己被如同制造鹅肝的鹅一样对待了一生,而接下来又要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被做成松鼠桂鱼一样的菜,被打满激素之后还要被拉到配种站和自己的爷爷繁殖别人所需要的烤全羊的材料……”说着说着,刘刑刚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流下两道泪水,继续喃喃自语般的说,“而且这几分钟的展示还只是算参与的一个测试。连避难所的人工智能它都不确定,以后,伴随着虚拟现实之中的人类的演化发展,还有有多少新鲜的花样会被发明出来,最终被避难所的系统作为人类的文化学习,并做成用一个个独立的虚拟世界,让那些还可能渴望真实太阳的灵魂去里面进行测试呢?”
芳芳不想再说什么了。刘刑刚对她来说,对他自己来说其实都已经死了。也许对于这一生来说,自由的希望确实都已经没有了。但阿给姆,芳芳总是隐隐觉得还有更多的可能。阿给姆有几个纪元的文明历史,每一个人类小小的举动都会对未来阿给姆世界的演化起到自己的作用。芳芳在阿给姆中度过的一生,接触了无数的人,留下过很多关于阿给姆之外世界的思想。她记得有些孩子很喜欢听她说梦里的故事。当然,也有很多学者会研究这个曾经在西诺国闻名遐迩的烈属天才女孩。两百年冬眠苏醒的奇人,盗窃布莱克杰克的神偷,也许还有到处和变种怪物滥交的邪恶女巫,到处宣扬先知可以给人带去真正自由的疯子……总之,芳芳觉得自己留给阿给姆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要多亏了那个让她看到百叶窗外面的人渣,也要感谢这个永远也回不来的情人。
但突然,芳芳想到刚才自己苏醒的时候,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一个粗壮的黑发男人。他是……古平吗?在避难所只和自己说过几次话。第一次是帮自己在食堂拿了勺子,第二次是在自己和胡加成从通风管回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第三次是帮着自己扛需要更换的电源模块……还有很多次,芳芳记不太清楚了。古平年纪很小,应该比刘刑刚更年轻。虽然长得很粗犷,但声音和刘刑刚一样的温和,还多了一分与粗壮外表很矛盾的孩子那种不成熟的气息,就如同在变声期时候的沙哑。古平为什么为会躺在那个本来应该是刘刑刚所在的终端边的床铺上呢?
黑暗中人工智能的宣判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飘过:“维思犯736号立即终止原判刑期,改判初始化回归虚拟现实。当庭执行……”
芳芳对此毫不在意了。想到未来的阿给姆可能因为自己之前的作为而燃起的星星点点的渴望自由的梦想火花,自己一个人的未来,芳芳觉得无所谓了。
“哦,对了!”突然,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古平……就是那个很喜欢在监控里偷窥你小子,他已经被我们派去阿给姆清理你留下的那些‘先知’的蛛丝马迹了。他还真是没种,你就那样躺在那里他都没做什么……”
芳芳呆住了,立马开始在机器警卫的钳制中挣扎起来。但即便手腕和脚腕的钢铁钳子插进皮肉里,鲜血留了一地,她被拖出了黑暗大殿里光束照射的范围,芳芳依然在挣扎着,爆发着最后嚎叫。
……
也许,还是在娜迦沙奇遗迹的地下。
“这个就是你返回时候用的发射仓了。”古平带着肖国辉来到了一间只有一枚巨大胶囊立在中间的房间。进门之后,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起,把所有的的角落都照亮了。
“果然不用走回去啊。这就是上帝的考验啊。”
“呵,你说的那个上帝的考验我不知道。”说着,古平在大胶囊的边上摸了一下,胶囊就自行打开了,“不过你想走回去也不行啊。消毒通道是单向的。”
“哦?”肖国辉看着开启的胶囊,里面什么也没有,但空间刚好够一个人站立。
“通道对阿给姆世界来说就是一个黑洞,任何进入的东西都没办法出来。其实它就是最初系统的一个调试端口,一直保留到现在。随着AM接管了整个阿给姆系统,这个在底层留下的通道就成了一个AM无法进入的区域。所有在阿给姆运行的数据,包括指令、地址、数据等任何信号都不可能进入通道并返回任何响应。所以也无法通过这个通道对阿给姆世界造成任何影响,只能用于人工对阿给姆世界进行手动采样。其实自从AM接管了虚拟现实系统之后,所有的采样分析AM都可以通过电路中的数据信号来完成,精度、密度、时效性都远远超过其他监控软件硬件,当然肯定超过人工。不过,通道能留下来,我才能在这里和你说这些。现在,这个地方可以说就是一个能避开人工智能监控的后门。”说完,古平又触摸了胶囊边上的某个地方,胶囊重新合拢了起来,“其实你是回不去的。但可以从避难所重新进入到阿给姆世界中。”
“为什么这样是’回不去’?”
“对于阿给姆乃至整个系统来说,你的思维和数据都落入了程序的一个黑洞里面。可以说就是死了。”
“那?”
“不用担心,在虚拟网络中的数据停止了而已。你那个在避难所生存罐里的身体还是完好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死亡程序,不会被马上分解掉。一般在阿给姆里的角色死亡之后,也要先存档数据,稳定72小时之后才会判定为思维下线。而避难所本来就是用来保护人类生存的。即便下线了,至少本体没有死亡,依旧不会清理生存罐。各种信息监测之后确认这个个体是真的脑死亡之后,才会执行死亡程序,分解尸体。而这个过程通常又有72个小时。一旦发现这个‘尸体’还活着,即便不能返回阿给姆世界,也会在系统的安排下进入另外一个小一点的虚拟现实中安度剩下的时光。而这里所说的时间都是真实世界的时间,对阿给姆世界来说将是漫长的岁月。”
“可这样说,肖国辉还是应该在娜迦沙奇的遗迹里消失了才对啊。也就是死了。”
“没错。而且,那里的人看不到这个消毒通道,只会在避难所的遗迹……圣山的地下迷宫里发现你的尸体……如果有人去找你的话。而你的意识,我们会找一个不幸死于闪电之类的足以瞬间让意识死亡但身体相对完好的角色再传回去。”
“这是要为了让我复活杀另外一个人吗?”肖国辉本来是想要愤怒的,但又被其中可能的奇特吸引。
“当然不是为了你杀人。在野外生存的人们总有落单的死于各种意外的。而我们只是寻找一个本来就该死的人。”
“什么叫本来就该死!”
“真的没必要纠结这个。阿给姆和现实一样,我们没权利修改任何一个人的命运,都是各个自由意志决定着每个人的行为。”
“可你们,像神一样可以看到……”肖国辉突然停住了要说的话。
“那也应该像神一样不去扰乱本该发生的事情。否则这个多少代人投入其中的解题过程便失去了意义。”古平说到这里也停了一会儿,“而这个事实也告诉所有在避难所里的人,也许在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一样有人类面对各种意外和灾难,而我们不是神,我们束手无策。”
“好吧。也许这就是我们生存的目的。没办法救某一个,某一群人,相信是为了救全人类。”
“嘿!肖国辉……叔叔!”古平突然用菲斯特的语气说,“可不要在自己的世界这样想。坚持不插手阿给姆的世界也是让我们始终不要忘了自己不是神,不能靠作弊的方法真正的拯救任何一个人乃至确认类。但只要不是跨越系统的去作弊,能救当然还要去救。不能变得和机器一样冷冰冰的计算结果。之所以阿给姆没有全靠AM来计算而尽可能的让人脑接入,也是为了体现我们这个智慧物种特有的情感的作用。说不定真正的解决之道就不是合乎逻辑的呢!”
很显然,对于生活在更现实的古平来说,他们比肖国辉这种刚刚明白虚拟世界存在的人思考过更多关于如何处理这个被创造世界里面的同胞遇险的问题。古平自然也很理解肖国辉这样考量的原因。毕竟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冲击。
肖国辉转念一想,说:“那如果你做了什么去救这个人呢?”
“第一,系统并没有开放这样的权限给人机界面。我们并没有办法直接改变阿给姆里面的各种参数。当然,我们甚至可以要求AM给快死的人单独开一个小世界让他养老,但在阿给姆世界肯定是死了。”
“那个……听起来像天堂。”
“没错没错,我们就管这个叫天堂。”古平笑着说,“不过运气这个东西真不好说。就算进了天堂,该死的很快还是会死……也不一定……诶,这个不好说。”说着说着又露出了些许无奈,“可能是在阿给姆快死之前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就算及时中断转移了进程,还是会有些注定的损失在里面吧。也许就在那些没有破解出用途的基因里……”
“基因?”
“那个……不重要啦。下次再和你说。”
“下次?”
“呃……”
肖国辉看出来古平似乎是不小心又说漏了很多真实世界的秘密,而基于现在的了解,也许真实世界并不应该和阿给姆有过多的沟通才对。
“哈哈哈哈……”古平尴尬的笑笑,“总之,这些不重要。重点是,第二,如果AM发现了有违规的改动,整个系统回档,甚至重启。如果回档,那一切条件还是变成插手之前的情况,会死的人基本也还是会死。而重启……这个人没死,可能就换成另外一批人死去。反正,无论如何要尽可能的把阿给姆等价于现实世界来对待才行。”
“那本来就是我的现实。”但肖国辉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有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闪现了一下。
“何况,避难所有什么危险,你作为阿给姆的人可不可能来救不是吗?总之……总之就是,各自在各自的世界做好自己的职责,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其实,避难所的人们比阿给姆世界的生活艰难得多。我们都是到退休了才能来阿给姆的。”
也许是这样吧。但肖国辉想到的是在帝国、联邦等各个图书管里看到的阿给姆人类的历史。由于种种原因没有通道的阶层之间也常常流传这样的说法,而其实这样做也只是稳固了阶层关系,让贫穷的人们永远贫穷,让少数人贪婪的享受着多数人乃至那些人的后代和牺牲掉后代幸福和繁衍权力的成果。就如同人类对待自己的食物一样,从狩猎到圈养。对那些上层的人来说,底层的不过是肉而已。也许在起初的阶段很容易崩溃,吃人的行为很露骨很直接,猎人也很容易被反扑变成食物。但人类何其聪明,阶层之间的差距很快就远远超过了猛兽的利爪。而杀人的武器也变得越来越隐蔽越来越高效。即便是以太炸弹也不如统治阶级剥削资源杀人来得高效。炸弹只能杀死不顺从的活人,而这种层级间的资源侵占却可以无形的杀死底层亿万计的后代。如果阴险狡诈的间谍可以把母亲卖给妓院,那这种在不平等的轨道上各行其道,各尽其职的思想却可以让人把自己的孩子烤熟了交给别人吃。甚至,还叫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做。
之后,回到了肖国辉醒来的房间。递给肖国辉一杯热水,古平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并指了指边上的另一个凳子示意肖国辉也坐下。
“之前说的是要支持你回去之后继续活在阿给姆的动力。但其实,这次确实有拯救阿给姆和避难所所有人的办法。”
是啊,即便吸收了那么多新的情况,肖国辉大脑里的给整个世界几乎全部崩塌并重塑了一次,但这些并不能说明古平让自己通过上帝的考验来这里说这么多的原因。
“阿给姆和避难所原来建立的目的你也明白了。”
“嗯。”
“芳芳,你应该知道了吧。”
“听说过,凯特和拳拳他们告诉我的和你说的差不对都能对上。”
“现在你应该明白芳芳之所以像你朋友说的那样疯疯癫癫,其实就是因为她几次穿梭在避难所和阿给姆之间才造成的了。就是她发现了避难所和阿给姆世界存在的意义都已经不存在了。”突然,古平又变得十分的阴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告诉你这么多的事情,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听我说了这么多。”
“我也不明白。”面对世界观又一次即将崩塌,肖国辉似乎变得麻木了,甚至有些期待。也许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马上就要醒了。
古平继续说:“芳芳不知怎么发现了那个奇迹移民计划根本就没有开始实施,太阳依旧好好的在那里。倒不是说不会爆炸,只是地球并没有真正启动逃离太阳系的程序。而奇迹移民计划中所需要启动的地球推进发动机的系统是由另外一套更古老但应该是更为可靠的人工智能计算机控制的。它会根据不间断检测太阳的探测器传回的数据判断是否开始正式的启动。原计划是检测参数出现超过0.02%的增幅之后就意味着400年左右太阳会爆炸,而那样就必须启动逃亡。但一直没有启动。”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在避难所里带着?”
“因为AM和控制地球迁徙的系统是各自独立工作的。避难所的前辈确实收到了进入避难所开始避难所生存和开始阿给姆模拟解决方案验算的命令。而且,据记载避难所外也确实发生过毁灭性的全球灾害。但根据芳芳的发现和一些没有接入系统的户外传感器采集的数据,确实地球还在太阳边上原来的轨道上转着。至于前人为什么没有去看这些独立传感器的数据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芳芳告诉我,我也不会去检查它们。”
“我不明白,你还是没说你们为什么不出去。难道……避难所被永久封闭了?”
“不是永久封闭。还是那个AM。一方面它没有收到外界的指令对外开放,另一方面避难所内部也没有人提出开放避难所的要求。”
“那芳芳和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能提出要求?”肖国辉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是那个AM叛变人类了吗?它变成了恶魔囚禁你们……和我们!”
“也不是。避难所AM本身并没有自行演化出超出人们预料的思维,只是开门是一件大事,除了外面总指挥部发出的指令之外,如果避难所内大部分人都同意开放,就算有危险它也会开放。这部分根据维护文档说明是固化在AM指令底层的。甚至可以完全手动的打开。不过你这么快就能想到人工智能叛变,确实是很令我吃惊啊。”
“那没什么,古老帝国的魔法记载里就有很多魔像反噬召唤者的事情。当然,那些阿给姆的魔法都是假的。”
“不能这么说。阿给姆算然是虚拟的,但你也知道,为了解决问题是他几乎是完全模拟真实世界的自然的。不然你们研究出魔法给地球人类也在没办法用。至于魔法……我想,其实就是某些技术在阿给姆世界被冠以的名字吧。”
“希望是吧。那为什么……”
“是避难所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世世代代下来,避难所的人们就是没人提出来要出去的要求。即便我和两个人说了传感器数据的事情,他们也笃定地说那些没有AM监管的传感器早就坏了,数据不准。芳芳看到的太阳可能已经是正在缓慢爆炸的,所以芳芳才会被辐射烧坏了脑子,说出做出各种疯狂的事情。我提出过你们可以去看看,芳芳看到外面的那个坏通风窗只是被焊死了,拆开看一眼就行,做好防辐射就好了。我也不敢和更的多人说,在避难所几百年前,开门回到地面就变成了一种邪教,历史上还有过一次暴乱。据说自那以后,避难所才从原来的全军事化全员武装变成了现在的有部队和普通工作人员的岗位划分的。”
“听起来,似乎是有阴谋。”
“对,应该就是。其实我对主管,一个叫科拉的新元老也说过一次。没敢说我的态度,只说了芳芳的口供是这样说的。毕竟审讯芳芳是有专门流程的,我并没有暴露出我知道更多。”
“你不应该说。”
“我知道。我能听出来她对避难所维持原状的坚定信念。而这种信念好像就是成为避难所领袖的基本条件。维护避难所永远和寒冷的宇宙隔绝,世世代代安宁下去,直到出现新的太阳。”
“愿太阳永远在南面,明天依然西升东落。”
“啊?什么?”古平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对对对,西升东落。忘了和你说了,真实世界的记载和录像里我们看到和说的都是东升西落。“太阳从西边出来”是一句很早之前流传下来的……谚语……俗话。”
“录像?”
“呃……那个也不重要。”岔开这个被岔开的话题,古平喝了一口水,肖国辉也喝了一口。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古平继续说:“这些你真的有机会知道。你有可能从阿给姆被唤醒。”
“那还等什么?”肖国辉想要站起来。
“不是现在。”
“还要多久?”
“等你成为先知。”
思索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结果,肖国辉问:“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把我从罐子里唤醒?”
“还是程序。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避难所干扰阿给姆。即便你进入黑洞,回去之后另外找一个角色灌进去那也只是一个人雷劈没死,你本身就是里面的数据。但一旦进出,就必然牵动AM监察,不是回档……”
“就是重启。”肖国辉接上了这句。
“是啊,到时候都是白做。你的记忆也会被清空的。虽然在存档里,但没有回到总部的调试机都不能被调出来使用。可能出去到总部交换数据……或者说如果我们能确认那个总部还在,至少现在所有的链接都找不到总部的网络,那也不用找你了。”
“继续奴役我们吗?”
“不不不,AM会因为奇迹计划完成或者结束按照流程释放所有活在罐子里的人类回到地球世界。到时候想再回阿给姆活着可能还要另外收费呢。”看到肖国辉有所释然,古平接着说,“虽然不能任意出入,就比如我,是作为借用退休福利的端口借用菲斯特的身体进入阿给姆做先知的。虽然先知在阿给姆看似呼风唤雨,但其实限制很大,不能泄露一点点阿给姆自然演化之外的信息进去。所以你应该知道,历任先知虽然传说神通广大,但所有留下的东西和知识也都只是原来阿给姆发现的东西。而且多数都像神话传说一样,没有真凭实据。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就算不错了。但还有另一种先知。之前也和你说了,就是能给阿给姆的危机寻找解决之道的原生阿给姆人类。”
“我也想解决。”
“就是你这个想法!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阿给姆是为了演算奇迹移民计划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并让人类面对问题时自行解决并记录的系统。”
“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就能结束阿给姆的假象?”
“不仅如此,真正解决问题的人还会被优先唤醒并到避难所报到。”
“我也想解决啊。”肖国辉无奈地说,“可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不过即使找不到结局之道……把阿给姆整个玩死,就是彻底让移民失败,地球……阿给姆星球毁灭也可以出来。始作俑者会被唤醒来避难所报到。”
“之后呢?那样阿给姆的人就都……”
“没事,这个大坏蛋会被放到避难所监控起来,如果有条件放到独立的小世界里安度余生。说起来就像终生监禁,但其实日子也不会太差。不过毕竟是破坏了全世界的人,危险性也是有的,这个由AM负责监控,不会有问题的。至于其他人,清洗记忆之后重复利用,进入下一轮的阿给姆演算。”
“不能让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苏醒吗?一定要被当奴隶一样吗?”
“我说过了,避难所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且资源有限。”
“那我能做什么?”
“这样的先知,在阿给姆应该快出现了。应该就在北方。你这次回去就去找他,或者是她。和她一起解决问题或者解决阿给姆都可以。然后,一切等你出来之后再说。”
“那问题到底是什么?是以太风吗?”
“这个……直接关系到演算模拟,我真的不能说,不然你带着这个信息回去了也会被判定违规……和有可能,我只能这么说,所以不能冒险,你还要靠自己想出来……或者,问那个先知去。”
“可能是……”
“别说,别说。一切这方面的思考,回到阿给姆再进行,免得被AM发现了。有时候我们也管它叫主宰。还有,千万别想靠着真实世界避难所有关的资源,不然可能和芳芳差不多。回去之后,还是专注在你的阿给姆世界为好。不然只会被系统回档再回档,直到可能把你来这里的存档也撤销了为止。下次可能就没有我这个先知在了,又或者我就不能和你说这些了。”
“而我,不会记得这一切。我的一生能不能解决阿给姆的危机就全靠运气了。不对,是我这一生会不会想起来要解决阿给姆的问题就全靠运气了。”
“对!”
古平让肖国辉休息了一会儿,当再次唤醒肖国辉的时候,他们就去了那间有大胶囊的房间。
“替换的角色已经锁定了,记得去找先知。”
“那我的装备呢?恶魔外壳和布莱克杰克,对了还有日记。”
“都带不走了。应该都留在娜迦沙奇的地下了。你可以回来找,也可能被别人找到。不过,这次替换的角色在赤道……大圣山带的北方。”
“哦。以太风和远离文明的地方啊。”
“不用担心,替换的角色是当地人,身体应该能应对以太病。而且,那里离真正的先知应该很近。”
“那我有能带的东西吗?”
“你的脑子。”
“先知在哪儿?”
“你应该有办法。”
……
肖国辉在古平的指引下进入了胶囊,并没有脱去衣服。在胶囊合上之后,古平在边上正要操纵什么的时候,肖国辉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胶囊里大声的问到:“那……为什么选我?”
封闭的胶囊密不透风,不透光。古平既没听见也没看见肖国辉最后的问题。当再次打开胶囊的时候,从里面瘫下一具尸体。古平拖着它去往另一间暗门之后的房间,随着那间隐秘的房间内灯光的亮起,那里并非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