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备选方案的计划就根本算不上计划。如果有什么事情是百分之一百必然会按照预计进行，那这件事情没有计划也依旧是按照原来的进程继续下去。奇迹移民计划同样也预设了很多面对各种偏差发生的B计划。可也是同样的，作为备用方案的考量本身也不可能是个完美的方案，最基本的问题就是：“如果出现了意外，应该怎么办？”

　　在奇迹移民计划还在筹备的阶段，联合委员会备用方案计划组就已经在正式工作中了。

　　——《奇迹希望杂志（第262期）》

　　“临床的费用呢……倒是不用担心。这个有点实验的性质，大部分费用都是有专门的经费的。”

　　“那……”也许本来还想问医好的概率，但他想想，似乎没有必要问了，“那能活多久？”

　　“这个就要看临床的效果了。不过理论上，这种新的治疗方案可以让人一直活着，这个几率是非常高的。目前全世界的几例都是成功的。”

　　“100%吗？”

　　“从事实上看是的。但科学地讲是不可能的。九成以上的把握。”

　　这么严重的病，而这种实验的成功率这么高，而且个人也没有很大的经济压力，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重生的希望，除非……

　　“不过……”

　　真的有除非。

　　“嗯，您说吧。都这样了，还能活下去已经很好了。”

　　“来，我给你看一下，这个治疗方案是这样的……”

　　随着医生的讲解，他看到了一个个插着各种管子在床上被机器维持生命的病人。而更新的资料和图片中，人体更是失去了床的支撑，漂浮在一种半透明的液体里，活在巨大的罐子里面。如果说这样也算是活着，那他还是更希望一个体面的葬礼。

　　“当然，这些病人和冬眠或者依靠生命支持系统的植物人完全不同。”

　　似乎，还有但是？他这样想着，说：“能再醒过来吗？”

　　“那是肯定的。现在冬眠技术并不成熟，很多人……冻死了。解冻的过程也非常危险，目前的技术只有三成把握成功解冻。不过冬眠本来就是为未来苏醒准备的，所以并不太担心这个。毕竟随着科技发展，不用几百年，可能几十年之后就可以把解冻成功率提高到八成以上。至于和植物人之类的相比，这种医疗方案中的人一直是清醒的，一直是活着的。”

　　“但是……”他始终不明白，这样在罐子里睡着怎么就和植物人不一样了，怎么就算是清醒的，怎么就能算是活着的？

　　“第一，这些患者随时可以被唤醒。至于原因，就是后面要说的。先说被唤醒，你看……”说着，资料图片就切换到一位在得到可以替换的器官之后成功手术苏醒过来的病人。

　　“第二，和各种无法苏醒的病患相比，其实这个治疗方案中病人的大脑一直就和普通人一样工作着。只不过他们的意识被传递到一个虚拟现实的计算机网络里了。在最初的实验中，研发人员就亲自通过上传连线的意识操纵实验室里的机器人进行各种活动。当然也考虑过可以用机器人代替上传者参加到现实社会的生活中。不过这个一方面还在实验中，还有网络连接的安全、铺设成本、机器人维护成本等等问题。所以也有计划让上传的意识只在实验室监控范围内的社区工作生活……”

　　在接下来，资料中出现的就是一个小型花圃的照片。里面忙忙碌碌的各种各样的工作人员，都是机器人。

　　“这个问题呢就更严重了。虽然我个人觉得挺好，患者依旧可以参与生产工作，但这些人如果是病人，那就变成医院圈养了一群像奴隶一样的独立的有意识的大脑来操作机器了。搞不好……你懂的，反正最后的方案就是让参与临床的病人在自愿的情况下进入虚拟社区生活。那样维护成本非常低，各大基金都能承担，而且病人依旧可以向现实社会输出脑力劳动的成果。基本上不是体力劳动者都可以在原有工作单位继续原来的工作，虽然看上去就像变成网络办公一样。目前，这个工作的事情还只是附加的体验内容。即便患者不工作，在虚拟世界依旧可以活得很好。据参与过的所有人说，感觉就和在现实世界里专门批出来的深山疗养院差不多，就是能交流的真人少点。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病人生活在这个年代以及之后的年代都是幸运的。当然在最早，医院不会告诉临床的病人这个意识连接虚拟现实网络的核心技术就是北极熊的“阿给姆”项目。不过既然能和民用游戏消费电子联系上，自然已经是相当安全可靠的了。

　　但是，如果时间回到21世纪10年代，同样的事情在开始的阶段，充满了无限的危险和机会。据说，最早参加项目试验的人类个体，也是加入了类似临床治疗的项目，其实就是个自愿参加的人体实验。而支持他主要器官继续生存的罐子和第一次上传进入虚拟网络世界的意识，都如同从未出现过在真实世界一样，永远封存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至于原因，好像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有一天，他的意识在虚拟世界中突然消失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而作为原来意识载体的大脑也并没有苏醒。换句话说，在这次实验中，一个人的灵魂消失了。

　　即便只是一个传说，多年后的地球上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留下来。又或者有也无法被任何人发现，正如在新的太阳边上随时可能失之交臂的阿给姆星球上，一座几个纪元前坍塌的圣山下，地下避难所的图书馆静静躺着的《小世界哲学导论》一样。

　　避难所，正是奇迹移民计划的PLAN B之一。大部分的避难所都是坚固的岩体，有的甚至被设计成计划有从日珥中间穿过恒星边缘的生存能力。从人类肉体、基因、生物、种子，到物理学、哲学甚至神学，各种新科技的研发，各种基础理论的继续研究都在遍布在世界各地的地下避难所中继续着。这就是当地球被驶离原来轨道之后，人类预备在漫长路途中保障文明继续发展而不是在固化的集权统治下停滞甚至倒退的B计划。由于这些避难所的实施的可造作性颇高，成本投入比大部分上天的计划低很多，更不用说和倾人类所有的奇迹移民计划主体相比，所以避难所的试运行早在奇迹移民计划筹备结束前就开始了。毕竟，面对未可知的茫茫太空，人类选择有备（B）无患，多么合情合理。

　　但即便投入再低，也是成本。所以在众多的避难所之中，有北极熊注资并执行的避难所虚拟现实模拟验算方案，因为有人出钱，更甚至北极熊还从虚拟现实的推广中获得了收益，这些北极熊投资建设的避难所成为了最早也是运行最良好的避难所，一直工作着。几个有虚拟现实系统主机的避难所，除了高速模拟验算其他所有研究型避难所进行的科研或者理论研究工作，更有利用全套阿给姆系统模拟人类演化和文明进展的超级虚拟世界。对此，北极熊官方是这样说的：“所有其他的备用方案，我们都可以用更低的成本实施。而当所有的方案都没办法的时候，阿给姆将在另外一个世界让一群和我们一样的人们加入我们的计划，忙我们想办法，并在那个世界提前模拟所有新的方案。如果在这个宇宙中真有未知的问题和未知的解决方案，那么阿给姆将加速帮我们获得。”

　　但永远不能忘记的是，B计划之所以被定为B计划，它始终不是那个综合各种信息之后能够得到的最优方案。

　　距离星球发动机点火24051小时倒计时。

　　A3区地面运输事务主管的办公桌上，除了一杯用于今晚通宵的黑咖啡，就是已经开封的，但是仅仅被主管哈林孙扫了一眼的次日早上的车辆调度计划。这种计划在之前的6次演习中已经被完善到吹毛求疵而不得的地步了。作为“奇迹移民”计划前期配准备工作中的一个微末的分支，在孙的心中，与其在乎明天那个就算所有车辆抛锚也不会影响地球迁徙哪怕半秒钟的又一次正式演习，不如在被害妄想中挑战一下那些不可理喻的反对派，可能会用什么样异想天开的行动来阻止地球离开太阳系的计划。那样，真的很有趣。

　　几百年来，反对派干出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当“奇迹”刚开始被拿出来讨论的时候，就有如同宗教一般的“盖亚母亲会”出现。结果当然就是和邪教一样被取缔了。几个闻所未闻的“教主”被全球通缉，敛财数十亿美元被他们挥霍一空。据说第一家太空妓院就是他们开的。

　　之后也没有沉寂。在阻止全球一体化统一的过程中，邪教虽然没有死灰复燃，但全球各种文化组织中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复古风潮。似乎三千年前的诸子百家都被挖出来撑门面了。这在全球统一的前期在非常明显，各个国家都对这种东方古老的智慧偏爱有加。似乎全球警察下台之后，多极化的世界格局和渐渐出现的几个大国并列就如同春秋国战的群雄争霸一样。很多小国纷纷担心自己被大鱼吞并。见大势已去之后，更多的职业政治团体出现。与以前的财团控制的政客是不同，他们并非属于什么光明会兄弟会之类的有幕后老大的竞选人团队，而是游走在世界各国负责管理国家，如同职业经纪人一样帮雇主赚钱的一个个团体。之所以明确的说不是光明会在背后，是因为从未正式露面的光明会真的首次在世界舞台上出面宣布了，这绝不是他们意图控制整个地球的计划。当然，他们这样说，反而更让人怀疑。

　　直到80年前，世界也如同东周列国或者三国一样，分久必合之后，随着“奇迹移民”计划在统一的地球联邦组织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展开之后，剿灭盖亚母亲会的反恐怖战争，又把那个消失了很久的“邪教”拉回了人们的视线。各大势力的统一自然会加速计划的进行，而“新非攻兼爱”的职业国家运营团队们最终的失败，使得暴力斗争又成为了他们反对“奇迹计划”的手段。这么一来，他们自然就从埋伏在世界各地的学者公知政客人才变成了恐怖分子。

　　据说，这样的形式和反对派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系。最终暴露出来并被清剿那些都是盖亚会中有建立政权野心的一帮人。至少，大众们看到的是这样说的。

　　接下来反对派们又变得温和了，更多的是在科学方面试图论证“奇迹计划”的各种缺陷，还有很少一部分依旧从文化人文和哲学的方面对离开太阳的思想进行批判。但盖亚母亲会那种迷信有谁会相信呢？

　　有谁呢？

　　想到这里，孙笑了笑。想到渺小的人类面对伟大自然时候的各种表现，谦卑也好，自大也罢，何时后退过？如果盖亚会那套太阳虽然不是宇宙的中心但却是地球和地球物种的中心的思想是对的，那上帝为什么要给人类一整个宇宙呢？

　　但太阳探测器始终没有进入看到太阳的核心，给了反对派一个理性的分支留下了一线生机。从几百年前的科学著作中找到的《太阳系起源》描述了一种可能可，太阳并不一定是个从内向外不断发生核聚变的大火球。高温和剧烈活动只不过是等离子体宇宙在太阳从表面的泛起的涟漪而已。而如果这个北欧老头是对的，那“奇迹移民计划”之后所有的计算都正确也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计划”的原因不存在，太阳不会提前毁灭。

　　但是21世纪时候旅行者号在太阳系外发现的超过预期的大量辐射仅仅只和“等离子体宇宙论”稍稍擦肩。而根据“等离子体宇宙论”预言的太阳核心温度只有27摄氏度是那么的荒谬又无法被观测证伪，使得阿尔文的这个理论一直都不能浮现到人们的眼前，只能变成反对派一些眷恋太阳的老顽固的救命稻草。

　　明天的演习是全球进入地下避难所的实际操作演练。顺便，最后一批在地表仓库的“计划”预备物资将被真的输送到地下避难所的仓库之内封存。演习预计时间为28天。其中前15天为全球人口就近迁入避难所，5天为避难所生活测试，最后8天为撤出。这样的测试之后每半年会举行一次，直到发动机正式点火。

　　作为“奇迹计划”最重要启动标志——发动机点火，并不会交给什么人工智障来控制。点火信号的最终出发需要地球联邦最高委员会（后将改为“奇迹移民计划总协调会议”）的命令。而最高委员会相当于全球首脑的联合会议，他们需要根据在太阳系和太阳周围散布的256颗探测卫星发回地球的数据，经过无数科学家和计算机的核算之后确认太阳正在向毁灭演变才会发出。

　　具体点火时间是计算好的，留给了地球充分的时间逃离太阳系和太阳爆炸影响范围。所以不可能等看到太阳出问题了才启动，也不能仅靠理论计算就肯定必须宇宙流浪。所以检测太阳参数的微妙变化是极其重要的。

　　……

　　9点40分。

　　45号避难所大门。

　　参加演习的队伍已经在这里排起了井然有序的长长队伍。车辆和人员分别从两个在避难所钢铁大门外的临时检查站通过。

　　12点50分。

　　队伍的长度已经缩小到了原来的1/5。车辆早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就全部进入了避难所里面。由于这是为奇迹地球计划而进行的演习，所以进入避难所的检查流程稍稍繁琐了一点。军队在这里的主要作用是维持秩序。根基以往的经验，如果是为了核战争的避难，那么避难所的收容速度将成倍提高。同样这些人员可能早已全部进入避难所内部了。当然，这只是个如果，如果是军队如同赶羊一样的把人群快速筛选送进去，如果地球上还存在不同国家之间的核威慑。

　　开始奇迹移民之后，能够被选入避难所那将是幸运的。在寒冷的太空中流浪的地球表面，在距离太阳的距离改变之后，那肯定不再足以支持现有的所有地表生态圈的生存。很难想象在极低温或极高温的大地上，一切都被冻结或被燃烧成灰烬的时候，哪些生物可以进化出活在那里的能力？也许有，但一定不是人。人们太依赖稳定的阳光赐予的环境了，而自封万物之灵的地球管理者，将会是在那时最先灭绝的生物。

　　大自然不需要管理者，只有卑微渺小的、存在着的、瑟瑟发抖的生命。

　　13点整。

　　人员通道分成了两列，速度更快了。排队的人们有过前几次的经验，很多都自带了一些食物。原来设在队伍两边的几个临时厕所也开始了清扫工作。在第一次演习的时候居然没有设置厕所，那狼狈的场景，是有味道的。

　　14点55分。

　　岗哨最后一次广播召集。监察和统计在核对最后的数据。人员、物资、总数和避难所运行总体状态数据。

　　15点整。

　　避难所的钢铁大门关闭。在外面监控和记录的人员还有个别几个鼓掌庆贺的。也并不全是第一次参加演习的新手工作人员，部分参加了45号避难所演习5次以上的老手也把手账夹在腋下，象征性的拍了拍双手。

　　接下来，迎接他们回家的各种载具已经就绪，和很多进入避难所的人不同，他们是轮班工作的，所以并没有饥肠辘辘的憔悴，更多的是一种下班该有的泰然自若。

　　……

　　光，冲击波巨浪，大到听不见的声音。哈林孙是所有在场管理者里第一个回头的人，在这最后的一刻，接下来是回办公桌前汇总数据表格签字前一刻，自己生命中始料未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45号避难所，或者所有避难所物理建设的最低设计要求——能在距离中心10公里的距离上正面抵御原子弹爆炸……

　　在大多数避难所的历史文献中记载的最早的内容就是刚刚关闭了大门之后发生的核爆。这不是单单一个A3区的暴动，而是一次全球性的对奇迹地球计划的打击。所有的能收集太阳传感器数据的地面基站都在这次恐怖袭击中被毁。很多来不及关闭大门的避难所也被灌入了高温冲击波。那些庆幸自己不幸没有被选入避难所的人们，前一刻还在嘲笑几次在演习中大动干戈浪费生命的人们失去了一次次的休假机会的，将会在太空漫游中欣赏末日的人们提前迎来了地球表面被烈焰席卷的壮丽结局。这时，在太空中观察的话，会看到地球就像一个延时摄影下快速发霉腐烂的橘子，大陆和海洋，高山和荒漠，都被扩散开来的爆炸慢慢覆盖。如果回到那个人类还没有那么多知识的年代，看到这一幕的古代先贤会说，大自然……没了。

　　避难所里的历史文献包括系统日志AI部分和人工录入的部分。由于避难所大门一旦关闭，如果没有外部传感器摄像头，那获取情报只能通过网络连接。但显然，这个把地壳犁了一遍的大爆炸很难给避难所外面的设施留下什么机会。所有人工录入的部分都被认为是猜测、推断或是杜撰。而AI记录的内容，在45号避难所和其他所有存活下来的避难所里都惊人的一致——地球从恒星（太阳）表面掠过，由于速度远大于太阳逃逸速度，未落入恒星，侥幸逃脱。

　　AI继承了人类盲目寻求目的的特点，在避难所幸存的人类联合AI一起，很快得出了一个半数以上的人绝不认同的结论——当大家刚刚在演习中进入避难所的前不久，太阳远超预期地提前爆炸了。之所以没有在之前收到传感器的警报，那是因为最先抵达地球的是大概十分钟前从太阳上喷发出来的能量辐射，是光，是光速。

　　失去了所有外部传感器和通讯能力的避难所AI和躲在里面的人类一样，只能感受接下来的地壳运动。很显然，人和机器都认同了这样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应该就是地球被自动启动的星球发动机和太阳爆炸推动的感觉。毕竟，没有人体验过，没有机器经历过，也没办出去再看一眼。

　　这是一个误会，避难所的大门对人类关闭了。

　　对45号避难所里的人们，外面，整个宇宙的大门对他们关闭了。

　　这是“盖亚母亲”的玩笑。

　　……

　　肖国辉再次睁开眼睛，视线渐渐的清晰起来。

　　他其实很想再一次拿出那本壮壮送给自己的那本日记本，但很快就记起大概两年前在进入娜迦沙奇的地下城的时候，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气味是非常陌生的，周围都是人类的样子，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衣着和其他人蓝色的简单外套不同，好像是轻型恶魔装甲的内衬，他看了自己一眼，走出了房门。其两个是女性，有种第一次见到星期五时候的感觉。

　　听觉早先时候就恢复了，但周围一直很安静。现在也是。两个人看到肖国辉睁开眼睛就走过来在他身边摆弄了一下。

　　“哦……”肖国辉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里插着东西，气息也并不随着自己说话的行为冲出喉咙。于是马上想抬手拿出嘴里的东西。

　　“醒了。不要着急，我们还要撤出呼吸装置。”一个女人凑近肖国辉的眼前，但没有看着他，似乎是看着另一边的那个人。

　　肖国辉又闭上了眼睛。之后就感觉从自己的胸部最上方，喉咙里面，一根东西被拉了出去。这时他才忽然感觉一股支撑在自己肺部的气从嘴巴里卸了出去。原来刚才自己并不是靠自己在呼吸。吐出这口气之后，肖国辉马上努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嘴和鼻子一起。

　　对，是一种陌生的气味，这次更强烈了。

　　马上，鼻子里又出现了一股小风，是没有那种气味的清新空气的味道。

　　闭着眼，肖国辉的手想要抬起来。被一直温暖细腻的手轻轻的按了回去。

　　“不要急，再等等……”那女人把肖国辉的手放回去之后，继续在边上忙活着什么，“你是第一次在避难所醒过来，不能着急，身体也比较虚弱。先吸一会儿氧气。放松，休息休息。等一下会和你解释的。”

　　肖国辉听话地放松了身体，躺在这张还算舒服但绝对很干净的床上。不知道是鼻子里那个吹风的小东西放出的那个叫氧气的关系还是这里真的很干净，肖国辉觉得那个陌生的气味都有一种温柔的安全感传递给他。

　　眼睛又睁开了一下，看到了那个和他说话的女人的背影在不远处。房间其实很亮，很……白，没错，是白的。

　　肖国辉想，这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在娜迦沙奇碰到菲斯特时候所说的“现实”吧。即便在联邦地下城的医疗室中好像也没有这么干净的感觉。现在的感觉才是真实的吗？好像与在阿给姆没什么不同啊。不过……虚弱，确实感觉自己很虚弱。

　　复苏的过程不算太长，肖国辉慢慢又能活动头部了。但虚弱感还是比好奇心更强一些。又闭上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一瞬间，就又醒了过来。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应该还是刚才那个女人。也许是另一个？刚才就没看清，她们好像差不多。

　　“还是不要着急，慢慢醒一醒。”

　　“我想……我应该没事。”肖国辉一愣，这不是自己的声音。

　　“状态都很良好。但是首次从营养罐里醒来，你的身体特别的虚弱。稍微动一下都会有点痛感。不过那都是你本应该有的感觉。”

　　“没什么痛感。”这确实不是自己的声音，“我感觉……”

　　“很不一样对吗？那是因为你在虚拟世界中的整个身体都和你在现实中的身体不同，需要稍稍适应一下。”

　　现实！她说了这个词，那我真的跳出了阿给姆的宇宙了？

　　“听说古平已经在后门和你说了很多了。”那女的又说。

　　没错，后门，菲斯特当初就是那样说的。他在这个“现实”里叫古平，对，对。

　　“我叫肖国辉。”

　　“哦，不好意思，忘了。我叫珊迪。欢迎来到77号避难所。”

　　“这就是现实吗？”

　　接下来，在珊迪的帮助下，肖国辉节省着自己的气力，在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你知道吗？你可是个传奇。没想到我这辈子能碰到解开虚拟现实难题的大人物出现。”

　　“你是说……我把圣山炸了？”

　　“什么圣山？哦，你说你在虚拟世界里面的事情吗？”

　　“啊……对。”

　　“具体是什么以后有的是人来给你做记录。总之你是传奇。”

　　“我有个问题。”肖国辉觉得，珊迪应该只是个护士之类治疗职业中，也许并不知道太多，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接引他醒来，所以问了一些并不是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说同样的话？”

　　“语言吗？”

　　“是啊。那个……古平，他进入阿给姆，也许学习了我们的语言。但你……”

　　“你们的语言是避难所的AI最初设定的啊。”

　　“不是说，古平和我说过阿给姆是完全自然的演化出来的，他骗我？”

　　“这个是为了节约资源，在虚拟世界之前还有一大段地球人类的进化史直接让系统设定了。不然需要好几十亿年的演化。”

　　“好几十亿？哦，对。”

　　“还有，你现在这个身体十几年没有真正运动过了，所以肯定不如你在虚拟世界中感觉得强壮。”

　　听着珊迪的话，肖国辉看了看自己瘦弱苍白的手臂。

　　“不过这的确……应该是你。我们之前也在好多营养罐里搜索过，一直找不到你。直到古平回来之后，我们才在4657号定位到了你的意识。之前一直没反应。”

　　“这是真的我就行。”其实肖国辉对此还是有很大的疑惑的。整个说话的感觉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看着给这间房间照明的灯管，肖国辉突然觉得这里和阿给姆里面也没什么差别，一样用以太能量的电灯。但突然他又想到，这里是现实世界，那就不应该有以太这个东西。他不确定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也许在之前古平说过？还是做梦写在日记本里了？但这里并没有日记本。

　　“那阿给姆……那个虚拟现实里的人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他们会继续度过一生，完成奇迹移民计划，在新的太阳系定居下来。之后进入加速阶段，直到文明自然演化到彻底毁灭。系统会再次开启新的虚拟演化进程。”

　　“他们都会死吗？阿给姆会死吗？”肖国辉有些激动，而更多的是沮丧。人类文明是有尽头的吗？还是因为那是个可怜的虚拟测试所以被安排成这样？

　　“不必这样，我们现实世界的文明也相信终将被毁灭。而所有在避难所的人类实体都可以完美的度过一生。新一代胚胎才会在新的进程里面参与演化。”

　　“他们……我们都是真的人啊。”

　　“我们也一样。你放心，据记载前5个传奇有四个后来回去虚拟世界中。大部分结局都很完美，不过人类的最终消失是必然的。”

　　“没别的办法吗？消失了算什么完美？”

　　“虚拟世界真的是我们现实的演化模型，他们会死，我们也会死。这是公平的。我们只要保证不是因为我们的操作失误导致虚拟世界的灾难就好了。”

　　“可这不都是你们造出来的吗？”

　　“别激动……”珊迪变得更温柔地站起来，调了一下床边上的机器，“你想想，我们避难所现实中的人们也终将面对死亡，而且肯定不如你的阿给姆世界那样完美。”

　　“呵呵，完美……”

　　“几个成功的虚拟演化中，人类最终都摆脱了肉体，甚至机体，进化成了纯意识形态的神，那个宇宙里的神。”

　　“那也只不过是这里某个小箱子里面跑来跑去的电流。随时会被……”

　　“不会的，我们尽最大努力保证虚拟现实矩阵的主机正常工作，而且还有备份。”

　　“备份？复制？那还是自己吗？”

　　“你觉得你是自己吗？”

　　肖国辉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又说：“那变成神之后，他们现在在哪里？还在那个——主机箱子里面吗？”

　　“这个……其实我们都理解，神最终一个个死去。我肯定那都是自然演化的，避难所绝对没有干预。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神最终都死了。其实那都比我们现实中的人幸运，我们不可能移民新的太阳，我们死的时候对宇宙依然是一无所知……”

　　肖国辉想哭，就如同新生一样，自己应该在哭，而周围的人们可能都在欢笑。但沮丧渐渐的消失，更多的好奇更多的问题占据了他的意识。他想问很多，不知道珊迪能不能回答他。又或者，应该去找找那个古平，至少把之前没有搞明白的事情再问问。是谁组织了素朴谬吞营地的屠杀，杀了星期五？或者在这个现实中，星期五、菲斯特、奶奶他们都怎么样了。

　　“不说这些了……”看着肖国辉茫然沉默了一会儿，珊迪突然说，“还记得古平和你说过的事情吗？”

　　“嗯。大部分都记得。”肖国辉想了一下说。

　　“他看你醒过来就去准备开启避难所大门的事情了。”

　　想到其实眼前的这个现实，这个在避难所里世世代代生存的人类，肖国辉觉得，似乎真的不应该再可怜阿给姆世界的生命了。因为从苏醒之后慢慢恢复的所有感觉中发现，真的在现实和在阿给姆没什么两样。而这个现实中的人类才是世世代代真正的被关在这个小小的地下避难所里面。阿给姆，至少是一个整个世界，有大陆，有海洋。如果顺利的发展下去，阿给姆的人们可以上天，可以去宇宙，去使徒居住的天空之城。而这个“现实”中的人们更像可怜的囚徒。

　　“古平之前就有很多人发现了避难所大门保持关闭的原因根本就是个错误。很多被藏起来的记录都表明，现在的地球完全可以让人类在外面生存，根本不应该被关在避难所里面。至少应该让人们有得选。从部分外部岩体风化的通风口我们也观察到了外面应该是可以去的了。但系统AI和科拉那群保守派坚持不让我们出去。”

　　“说不让就可以不让了吗？他们用了什么魔法吗？”

　　“没有魔法。避难所大门的开启有三种可能。第三种是超强的外力，核弹直接击中那种……可能还不够。”

　　“核弹？”肖国辉想到了雪花。

　　“这个以后再解释，就是超级炸弹。足够把整个避难所炸了。当然也可以慢慢拆。但AI会监视到破坏避难所的行为并阻止，科拉也会组织其他的管理者禁止这种行为。关键避难所的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她那种如同宗教信仰一样的理念，避难所绝对不能开。”

　　“证据呢？为什么不行。”

　　“其实人们根本不知道不能开的证据是不是存在。原本避难所主机上应该有的外部摄像头的图像和传感器的数据一直都没有信号，大家都只是听从AI的意见和科拉主管层的命令。而且一代代人都被从小教育避难所的大门是阻隔外界杀人环境的最后屏障，它坚固，它可靠，它不能打开！”

　　“另外两个办法呢？”

　　“一个就是外部传感器的数据符合开门的条件，也就是检测到外面是可以让人们生存的。这个之前说了，这些东西都失灵了。”

　　“那个，传感器……”

　　“就是你们恶魔装甲里面会侦测周围的东西……魔法眼？”

　　“哦。它们失灵了。”

　　“还有一个办法。只要避难所里的大多数人要求开门就可以。据说避难所的管理AI根本目的还是要服务于人类的，所以人们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决定开门的事情。”

　　“但是那个信仰……”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研究外面世界，想要开门的人是绝对少数。而你……你这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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