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对这条路已经熟悉了很多。最起码不像最初撒子问起来那样连东南西北都说不清楚。她知道这是在往西而去,出了东府巷口,上街,一路穿过劝业场,再往西去。如果要是将这些告诉撒子,他一定会找到这个地方。可是,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撒子真找到这个地方,又能怎么样?只能是白白送死。说不定还会牵累到她,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她真不敢想。算了,还是就这样吧,过得一日算一日,拖得一天算一天。反正皇子皇妃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在她这里得不到什么,就会放过她的吧?
到了。紫玉自己掀开轿帘儿下了车。看见屋里又是那个自称银匠铺掌柜的人,心里些微轻松了一些。那个像地狱里来的人,她想起来就害怕。好在,他只出现过那一次,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每次她来,都是这个银匠铺掌柜的在。
“近日东府可有说起圣上登基庆典以及三四皇子的婚事?”那人也不啰嗦,看见紫玉进来,就放下茶盅问道。
“……”紫玉想了一回,才答道,“有。”
“可说些什么?”那人问。
“皇子皇妃看着都挺高兴,每天商量着准备贺礼。”紫玉小心的说道。“也没听见说别的。”
“都准备了些什么呀?”那人倒也不细追问,转而又问道。
圣上的万寿节和登基盛典是应皇子在外准备的,紫玉不清楚。可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老是这样含糊其辞,只会招来这些人的疑心,那她即便是说真话,他们也会觉得是在撒谎,到时候只怕会危及弟弟的生命。也觉得寿礼这些的也没有什么要紧,便把皇妃给三四皇子和绿冬的贺礼细细说了一遍。
那人脸上现出了一丝贪婪之色,可很快就又换了一副阴狠的表情。紫玉看在眼里,吓得慌忙垂下了视线,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错了。不该说。
“你可有检查过那些东西?”那人问。
“奴婢都一一细细查过,其中并无夹带。”紫玉道。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的,担心刚才的话会对皇妃不利。
“嗯。”那人点点头。“回去后要好好听他们私下里说些什么。有没有对圣上,对朝廷不利的言语。届时一一报来。若敢有丝毫隐瞒,哼哼,……”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奴婢不敢!”紫玉忙道,“只是,奴婢求求大人,……能否让奴婢见弟弟一面?家中父母挂念……”
“你听话,方可保得你全家平安无虞。”那人冷冷说道。一挥手,叫人把紫玉送了出去。
就在朝野上下都在等着欢庆这个四喜临门的盛大节日的时候。圣上的寝宫却是帘幕低垂,寂静无声。荣喜,李维民和镇国公三个垂手立在床前,静候着太医给圣上诊脉。太医面色凝重,小心的给圣上把被子盖好,起身说道:“圣上脉象安稳,只需稍加调养,便可康复如初。”
圣上眼神僵直,大张着嘴巴,已看不到气息出入。半晌才将头歪斜过来,看着荣喜,李维民,镇国公三个,喉结上下翕动,只是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慌忙跪倒在地,连呼万岁。
“你,……你们……要帮朕,……看好朕的……”圣上拼尽全力说着,口涎随着话语一路流淌下来。突然,眼睛一直,身子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随即像放了气似的,软瘫下来不动了。
“圣上!”荣喜嘶声哭喊道。
李维民和镇国公也跟着哭倒在地。
寝宫的侍卫已经得到旨意,把守在大门口外,不让任何人接近。所以他们的哭声并无人听见。
李维民先冷静下来,扶起镇国公,又上前搀起荣喜,说道:“二位不可过于伤悲,圣上高明远识,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是以将后事尽托于你我。正事为要,此时万不可大放悲声。”
“李大人所言极是。”镇国公擦了一把眼泪,说道,“为今之计,是遵从圣上遗愿,不负圣上之所托。”
荣喜强忍着伤悲,站起身来说道:“那你我就各行其事吧。”
圣上早就吩咐荣喜,若是他支持不到万寿节的那一天,就让荣喜秘不发丧,对外只称圣上仍在病中,先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婚事办了,同时宣布三皇子为镇山王负责镇守山北,四皇子为镇海王,负责镇守南海边关。待婚事完毕,再宣布圣上的死讯,待圣上丧事完毕,新君登基即位,就让三皇子和四皇子各自去自己的封地。若非圣上亲召,不得回朝。以此来保证他的三个皇儿各不妨碍,可以相安无事。
从宣布圣上的登基盛典那日起,皇宫城门的门楼上,就点起了巨大的香烛,日夜不息。谓之长明灯。民间百姓会在老人生日当天一早天刚亮时,在家里点起长明灯,直到入夜万家灯火之时,才将灯烛熄灭。中途需小心看护,以防灯烛熄灭。熄灭视之为不吉。直到入夜上灯万家灯火之时,方才功德圆满。圣上的庆八十大寿,自然非同凡响,便是提前点起长明灯,百姓也将之视为一种神圣的仪式感。每天一早起来,先看看门楼上的灯烛,临睡前也得看一眼,灯烛通明,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一种宽慰。代表着圣上安然无恙,天下一片太平。
门楼上的灯烛日夜不息。庆典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之中。皇宫之中到处披红挂彩,只是,装饰到圣上的寝宫时,却被荣喜像疯了似的赶了出来,说宫人们如此动静不利于圣上养病。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冻得缩手缩脚,可荣喜却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袍,看起来更加的瘦削。眼窝深深的凹陷了进去,一双眼睛却血红,喷射出要吃人似的凶光。
还有一次,两个来送东西的宫人,一路走一路小声谈笑。被荣喜看到时,他们脸上尚且还残留着一丝笑意。荣喜大怒,立时让人拖出去斩了。
因此,虽然是这样四喜合一的大喜事,可人们却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大声喧哗,皇宫之中听不到一点欢声笑语。
寝宫中就只有荣喜一个人守着,别人一律不许进入。圣上的膳食和汤药,都是送到外门口,荣喜亲自出来拿。有一回,送药的宫人将药泼洒出去一些,也被荣喜厉声责骂,险些丢了性命。
如此一来,连最有经验的宫人也有些糊涂。不知道圣上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在皇宫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关于圣上是死是活的讨论从未停息过。太医院里倒是不时有消息传出来,一时说圣上所患绝症,正在全力医治。一时又说,二皇子谋刺时,其实是击中了圣上,并且还是要害,但当时圣上怕引起恐慌,所以将此事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没事。其实一直在暗中医治,但收效甚微。致使近日旧疾发作。具体也不知道是哪个太医传出来的,反正都说是太医院的人说的。当然,有那么一部分人,不管传出什么消息,他们都不相信,因为他们坚信圣上已经死了,并列举了种种迹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圣上已经将近二十天没有露面了,除了荣喜,没人见过圣上,没有任何旨意传出来。便是几位上书房大臣,也一个不见,——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圣上即使病重,也不应该如此神秘啊?要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对于民众来说不只是一个象征,更是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和朝政的稳定。如此久不露面,除了引发各种的疑问和猜测,更多的是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圣上一向严谨,要是健在的话,绝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有很多人都信了。可很快就有人说,他见过圣上,说圣上虽然面色苍白,但人还是活着的,正被荣公公扶着起来喝水。这个宫人是在寝宫负责接递东西的。他说那天去取圣上用完膳的餐具时,荣公公没有出来。他便往里走了走,远远的看见荣公公在给圣上喂水,便叫了一声。结果被荣公公出来踹了一脚,说他吵着圣上了。
如此更是让圣上的生死之说添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但这仅限于在宫里。在宫外,大臣们每日照常上朝,除了祝祷圣上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别的都噤口不提,互相之间也不攀谈,一下朝便各自归家,作鸟兽散。就只有老百姓,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洋溢在一片欢乐之中,盼着盛典早日来临。
皇妃虽然怀有身孕,可还是准备了一身得体而又华丽的衣袍,长及拖地,上下一统,没有腰身。面料是最顶级的丝绸,厚实而又软滑,穿在身上既立挺,又有一种流动的美感,以此来遮掩她日渐庞大的肚子。
至于首饰,皇妃从来不会把自己弄得满身珠光宝气,只会选择性的戴几样。除非是那些特别重大的场合才会戴成套的珠宝。一般要戴头上的,身上就会省略一些,关键是要看她想突出的重点是什么。为了配这件米黄色重磅丝绸的战袍,她把首饰库打开亲自挑选。物以稀为贵,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多了以后,就不会带给人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满足感,成了一后面的那一个个零,只是知道又多了一个,却激不起任何内心的波澜。
最终,她选定了一套珍珠,和一套祖母绿,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珍珠跟丝绸自然是最相称的,可她觉得有些清素。这样盛大的场合,应该极尽华丽才对。这样一想,又觉得她的战袍也有些素淡了,不够华丽,于是又去选面料。应皇子回来看见又是一地的布匹,而皇妃一副焦头烂额状,在那里又是画图纸,又是比划布料。还以为时光倒流,又回到了皇妃刚苏醒的那个时候。
“冰儿,你如今怀有身孕,不可以这样弯着腰身。有什么事情只管让丫头们去做便可。”应皇子上前要扶起皇妃,却被她一手挡开了。
“不行!她们做不了。”皇妃跺脚说道。一直以来,她都是朝歌城引领潮流风向的风向标,虽然从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些外在的东西去跟别人争奇斗艳,可是不管她穿什么,戴什么,那都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存在,是绝对的艳压。所以,尽管也会精心准备,但却只凭着个人喜好,想穿什么穿什么,决定了便不再犹豫。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怎么穿都不够华丽,不够夺目,能让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她挥手把桌上的图纸全扫在地下,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像是锈住了。这大概就是常说的越想要就越得不到吧?这让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沮丧。
“冰儿冰儿。”应皇子上去抱住了皇妃,以防止她进一步的破坏。东西倒不值什么,主要怕她伤着自己。“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来,便是要天上的星星……”
皇妃又急躁,又恐慌,伏在应皇子怀里不由落下泪来。听到应皇子话说了半句没下文了,便闷声闷气的问:“怎么不说了?想要天上的星星怎么样?”
“嗯……”
应皇子急切之下脱口说了一句人人都会说的: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给你,来安抚皇妃。可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话说出口才觉得这话明显是哄人的,谁能摘得到天上的星星。便半路打住了。如今听到皇妃问,便停顿了一下说道,“天上的星星自然是谁也摘不到的,可只要能让冰儿高兴,你想要什么,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定然会给你找来。”
皇妃伸出胳膊回抱着应皇子,就那么抱着,许久没有说话。应皇子以为她睡着了,低头要看她,却听皇妃幽幽说道:“我只要你就这样抱着我,永远别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