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话未说完,便被跟着出来的人一剑刺倒在地。那人提着滴血的宝剑,冷眼看着徐子义,一边在袖子上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徐子义看着他,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胃里随即一阵翻涌。那人擦拭血迹的样子,像极了孩童在袖子上擦拭鼻涕,那么随意,顺手,一看就是经常这样做。
就在徐子义愣神的一瞬间,荣喜出来了,后面的官兵随即都围拢了上来。徐子义猛然惊觉,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驾!”徐子义怒吼一声,马蹄从挡在前面的人身上落下。官兵四下躲闪,徐子义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那后来呢?他们没有追赶你吗?”皇妃着急的问道。
徐子义摇头,想起老娘如今仍下落不明,不免又黯然神伤。
“荣喜之所以待徐大人回到府里才动手,便是不想太过惊动。况,又有徐老夫人在他们手上,……”应皇子说着看着徐子义说道,“徐大人放心,既是他们想拿徐老夫人做饵,便断然不会伤害于她。”
“只是老母上了年纪,又一向体弱多病。”徐子义叹道,“只恨徐某自顾且不暇,哪里能救得老母。”
“对了,徐大人,你逃出后一直在哪里躲避?又如何出得朝歌?”应皇子问。
“还能去哪里。”徐子义苦笑,“能让徐某藏匿其间,而又无人盘问的便只有丐帮了。这些年,徐某从最初的极力伪装,到如今,已是一个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乞丐。便是前来缉拿徐某的官兵站在面前,只怕也认不出来。”
“徐大人受苦了。”应皇子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保得住这条命,日后定会有出头之日。”
“是啊。徐大人。”撒子也道,“如今我等既已会合,徐大人也无需再伪装。大家合于一处,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不可。”徐子义道。“如今虽是出了关,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还是驾车前行,我隐身跟随左右,如此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方为照应。”
“徐大人说的是,”应皇子道,“尤其我们如今改道走北线,北线各色人等聚集,人流复杂。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对了。”徐子义道,“还没有问皇子,为何中途变道?”
应皇子便说了皇妃待产的事。徐子义听罢点头。
这一夜,皇妃没有讲故事。大家各自睡下,听着应皇子和徐子义互通有无,用各自知道的线索复原着整个事件的原貌。应皇子还给徐子义讲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被杀的真相,以及遗诏的作用。“若是新皇也能如先皇一般励精图治,使得国泰民安,那这份遗诏将随应祯永藏于大荒山。若非如此,重整朝纲便靠全这份遗诏了。”
想到重整朝纲,徐子义不禁热血沸腾。说道:“若真有那一日,徐某便是皇子驾前的开路先锋。”
“嗯?”应皇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徐子义,待反应过来后笑道,“徐大人想到哪里去了。应祯从未有过此想。”
“若非皇子,那皇子所言重整朝纲之重任由谁来承当?”徐子义道。
应皇子睡在草堆上,看着天空中的满天星斗,半晌才对徐子义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三?”徐子义也比了一个三,疑惑地看着,忽然明白过来,坐起来说道,“皇子说的可是三皇子?”
应皇子缓缓的却又很坚定的点点头。
“三皇子有何根基,可当此大任?”徐子义道。
“应弘人品端方,刚正不阿,定然会是一位好君主。”应皇子道。
“便是三皇子人品再好,可他在朝中一向默默无闻,又无根基,何以服众?”徐子义道。
“我已将义父所佩能号令山北人马的戒指交与了应弘。只要应弘能在山北有所作为,又有镇国公和赵尚书在朝中的影响,服众应该不成问题。”应皇子顿了顿说道。
“山北是义王多年苦心经营,如今遗诏又在应皇子手中,正所谓天时地利,皇子何以要将此……拱手让人?”徐子义道。
“遗诏正是应弘所留。”应皇子道,“他如此大义,不顾自身安危,将遗诏留与应祯。应祯又岂能为了一己私欲……”
“哎呀,皇子!此事关系到未来朝局,岂能如此儿戏,你谦我让?”徐子义佛然起身,打断了应皇子的话。
“徐大人请听我讲。”应皇子道,“并非应祯惺惺作态。只是先皇一直猜忌义父有谋反之意,只是未有真凭实据,但满朝上下皆知此事。若是应祯他日真的坐上皇位,——徐大人讲应弘无以服众,可曾想过应祯便能使百官信服吗?他们更会认定这一切都是义父筹谋。是我父子谋逆篡位。届时只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此乃其一。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义父如今已身陷囹圄,便是真有过谋逆之想,如今也受到了惩处。应祯身为人子,不能为其脱困已属不孝,又怎能让义父临终坐实谋逆之罪?”
应皇子所说在情在理,徐子义一时无言以对。慨叹一声,重新又躺倒,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出神。
马车上,皇妃和老夫人都没有睡着,默默的听着应皇子和徐子义的谈话。听到徐子义劝应皇子做皇帝,皇妃说不上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应皇子要是做了皇帝,那她不就成了皇后娘娘了?母仪天下,富贵已极。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激动,只觉得离得她很远很远,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皇后娘娘,她在心里想着,那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吧?她想起老夫人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地主,交给长工一个袋子,说袋子里是他祖先的遗骸。让长工夜里守在海边,看到海里真龙现身,便将装有祖先遗骸的袋子扔出去挂在龙角上。长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地主这样做肯定是好事。便将自己祖先的遗骸挖了出来丢的挂在了龙角上,后来他的子孙就做了皇帝。当时觉得这故事是用来哄小孩子的,称王称帝那都是天定,哪有这么简单。现在听着应皇子和徐子义说的,原来却也是唾手可得。
皇妃迷迷糊糊的听着,想着,不觉睡着了。没听到那边老夫人轻微的啜泣声。
在荒无人烟的草林子里走了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又看见了人类的痕迹。有了路,路两边是开荒出来的农田,种着小麦玉米还有他们认不出来的农作物。再往前走,是一片葵花的海洋,金灿灿的葵花刚结出花盘,嫩黄的花瓣随风摇曳,吸引着蜜蜂上下飞舞。
“真美呀!”皇妃扒着车窗,看着这充满生机的画面,出神的赞道。
中午就在田边吃了午饭。想到下午就能到集镇了,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对着碗里的炒米干粮谁有没有食欲。只有应皇子和撒子还跟平时一样大口大口的吃着,撒子说道:“望山跑死马。你们别以为有路就离集镇不远了。我跟你们说,光这片田地也够你们走半天的。这些年外来人口多,无以为生,都在开荒种地。快把小半个草林子开完了。不信你们自己瞧。”
皇妃站起来,向北面望去,果然是一眼望不到边。便泄气的坐下来,又端起碗来。别人见状,也跟着开始吃饭。吃过饭,稍作歇息,就又开始赶路。大家都很兴奋,终于能看见人烟了。连老夫人也没有午睡,直直的坐着,看着外面的景色。可随着时间流逝,走一程是农田,再走一程还是农田,人却没见着几个。皇妃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彻底不再抱希望,干脆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可马车还在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老夫人也躺着,云儿和韶华两个背对着背睡在车厢底下,随着车身一摇一晃的睡得正香。皇妃坐起身来,正想说什么时候开饭啊,她觉得有些饿了,忽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她使劲吸着鼻子。对这个味道实在太熟悉了。这是煮玉米的香气。她小时候,每当妈妈煮玉米或者是毛豆蚕豆这一类的,她都等不上熟,就坐在锅边生等着。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啊。越想越觉得饿,不觉得大叫一声:“停车!”
应皇子还以为怎么了,忙下了车过来。
“我要吃玉米。”皇妃道。
“玉米?”应皇子道,“这个时候去哪里找玉米?”
“我闻到了。”皇妃吸着鼻子说道,“这附近肯定有人在煮玉米。”
应皇子也吸了吸鼻子,可什么也没闻到,还以为皇妃又是在异想天开。这时候老夫人坐起身来说道:“是有人在煮玉米,我也闻到了。让车停停吧,都也该歇歇了。”
应皇子便过去叫大麻花停下,把马车靠在路边。
皇妃一下车便跟一只警犬似的,一路吸着鼻子,寻找着香气的方向。
“里面!”撒子指着玉米田里面说道。
皇妃细看,果然看见少许烟气。便直奔过去。老夫人在后面直道:“慢着些,小心脚底下。”
老夫人不放心,又要跟过去。韶华忙上前扶着,顺着田埂追皇妃。怪不得一路上看不见人,原来种地的人都在田中间盖了一间小房子居住。皇妃已经到了房子跟前了,看见一个村妇在房子外面的土灶上烧火,锅里热气腾腾,玉米的甜香扑鼻而来。
村妇看见皇妃,十分诧异。看她穿戴又不像是要饭的,便问:“你要作甚?”
“你的玉米好香啊。”皇妃道,“可不可以卖给我两个?”
“卖两个?”村妇一听忙不迭的摇头,“我自家还不够吃哩,不卖不卖。”
“就卖给我两个吧。”皇妃磨咕道。“我给你钱嘛。”
“你给我什么钱。”村妇用她那古怪的口音说道,“我男人下地回来就要吃饭,我卖给了你,给他吃什么?”
“那卖给我一个也行嘛。”皇妃道,“就卖一个还不行嘛?”
这时老夫人过来了,先找了个泥墩子坐下。这才喘着气说道:“他婶子不要见怪。我这孙媳妇怀着身子呢,这一路上也没馋个什么。他婶子就给我们个玉米吃吧。不说大人,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不能让孩子馋红了眼呀。”
那村妇这才看到皇妃的肚子,没再做声。揭开了锅盖,用手拿了一个玉米出来,放在一个粗瓷大碗里,递给了皇妃。又拿出一个给老夫人,然后坐下说道:“不是我小气,男人们地里活苦重,得给吃饱了才成啊。”又问皇妃,“几个月身子了?”
“六个月零三天。”皇妃想剥开玉米,可烫的手也挨不上去。
“哈。”村妇笑,“还记得有零有整。”上来三下两下给皇妃把玉米皮剥了,又要给老夫人剥,老夫人让等等,想要留给皇妃吃。一边自嘲的笑笑道:“这人老了便没了脸了。让她婶子见笑了。”
“诶!自家田里的东西,吃一两个的有什么打紧。今个这是煮的少怕男人回来不够吃。要是你们早来一会子,就多煮一些。”村妇说道,“你们也是赶着了,这是今年的头茬玉米,又嫩又香。”
玉米已经剥开了,可皇妃还是烫的抓不住,呼哧呼哧的吹着,总算将玉米掰成了两段,把上面嫩一点的那段先递给老夫人,老夫人说她怕胃疼,让皇妃吃。皇妃不肯,说老夫人不吃她也不吃了,祖孙两个在那里让来让去的。村妇说道:“哎呦!就是个玉米棒子,又不是啥好东西,再让下去,凉了该不好吃了。”
又对皇妃说道:“你快些吃。别让娃娃在肚里头着急。这不是你要吃,是肚里头的娃娃想吃。不能让娃娃馋着。”
说着又道:“我怀着我那二小子的时候,我那后婆婆背着我炖牛骨头。怕我看见,吃完就把吃剩下的骨头都扔在了房顶上。我有一回上房,看见骨头上那筋晒得黄橙橙的,把我给馋的哟。真想拿起来啃两口。可那时候年轻,丢不开脸面。到我二小子生下来,两个眼睛中间真真的有一道红线,那就是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