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间,他们刚吃过饭,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听故事,忽然看见正靠在草堆上吸着烟袋的撒子一下坐了起来。
“哎呀!你做什么!”倚在他身上的小麻花打了他一下说道。
却见撒子一脸警觉,“嘘”的一声让他别说话。
看见他这样,大家都紧张起来。都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才听见从后面传来轻微的沙沙的声响,那是分开草丛的声音,意味着有人或者是动物正向这边过来。皇妃下意识的抱紧了身边老夫人的胳膊,云儿和韶华两个更是抱在一起缩着脖子,只有男人们快速的站了起来,只做了几个简单的交流动作,就兵分两路,蹲身守在他们休息的入口处。
声音近了,可以确定来的是一个人,而且十分小心。他们都能听到他轻轻落地踩倒青草的脚步声。皇妃仔细听着,突然出声叫道:“徐大人来了?”
大家都被她这一声惊的一个激灵。这时草林里传来杂乱的声响,那人飞奔着过来。虽然还看不清来者是谁,可他们已然暴露了,应皇子他们便也都站起身来,分开草丛迎了出去。
皇妃叫这一声纯属是试探。她不喜欢这种扣紧心弦的等待。反正对方是冲着他们而来,迟早躲不过去,还不如早点公布答案。冒险是有点冒险,但,是福不是祸,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欢呼和笑声。皇妃这才松一口气。看来真是徐大人来了。
徐子义还是乞丐装束,此时天已渐热,徐子义身上还穿着那件日渐凋零的棉衣,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足以逼退一切生物,苍蝇蚊子见了都得绕着走。可大家没有一个嫌弃的,都像见了亲人似的拥了过去。在这种时候,能多一个自己人,那就是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力量。尤其是女人们,感觉多一个男人就多了一分安全感。所以都十分高兴。
徐大人涨红着脸,看上去也十分兴奋。说着他一路追来的经历:“那日跟你们别后,我便回头去往东仓壕,照着撒子说的去找银票。东仓壕就是一个小村子,一共就有十几户人家,很容易便找到了撒子说的那人。只是那人看见是我来取,似是有些不信。虽然说了暗号,也说了撒子,可他还是东问西问。好在我对皇子熟,便跟他说了好些皇子的事。他这才相信。把银票交与了我。我拿到银票,便日夜兼程追赶你们。”
徐子义说到这里,被皇妃打断了,问道:“你是怎么过的关?没人搜查你吗?”
“徐某怎敢从关口经过。”徐子义苦笑道,“关口南面是营房,要绕过去属实太远。我便看好地形,待你们过关后,伺机从北面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按照常规,关口四周都应有兵士巡逻,可大荒山这个关口,因为常年无人经过,是以兵士十分散漫,说是巡逻,只是例行公事出来绕一圈便算完事。我摸着他们的规律,等着他们回去了,这才偷偷钻了过来。”
“啊?这么简单?”皇妃道,“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偷偷溜回去了?”
“溜回去去哪里?”老夫人问道。“还想着回去做皇妃?”
“哪里嘛!”皇妃道,“我是说大荒山既然那么可怕,那我们能偷偷回去,哪怕做个农民也行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夫人道,“你去到哪里能躲得过朝廷的耳目?”
“冰儿休得打岔,听徐大人说话。”应皇子道。
徐子义这时把银票掏了出来,递给应皇子说道:“三万两千两,如数收到。”
“交给撒子吧。”应皇子说道。
撒子接过银票,大致扫了一眼,揣回到怀里。对徐子义说道:“你便是沿着皇妃留下的记号跟来的?”
徐子义点头。“我先前并未留意。直往前追赶。我知道马车在这草林子里走不快,约摸着很快便能追上你们。可赶了两三日也看不到个人影。心里便有些着急。便想着再追一日,若还是没有一点踪迹,便是我走错了。”
“哎呀!”皇妃急道,“我给你留下那么明显的记号,你怎么还能看不见嘛!你这刑警是怎么当的!”
“折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徐子义憨厚的笑笑,“这不便一路追了来?”
“那你怎么还那样小心翼翼的?”皇妃问。“难道这荒山野地的还会有别人?”
“徐某能苟延到今日,靠的便是这小心二字。”徐子义低头道。
“徐大人说的是。小心无大错。”应皇子忙说道,“对了,过关之时,兵士们正要搜查行李,忽然营房后面起了一把火。可是徐大人所为?”
“正是徐某。”徐子义笑道,“只是急切之间,没有找到更多的干草,未能让皇子脱困。”
“哪里!”应皇子道,“这把火来的正是时候。”说着应皇子便把怎样找到遗诏,又怎样一路夹带出来,一五一十没有保留的给徐子义说了一遍。“……其时,那位军官正要撕扯老夫人的……衣服。因遗诏就在其中,应祯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恰在此时,徐大人烧起火来。军官回去查看。一个好心的兵士借机帮我们遮掩了过去。使遗诏得以保存。”
“遗诏?”徐子义道,“先皇遗诏?”
应皇子点头。
徐子义只听说应皇子毒杀二皇子和四皇子,被发配大荒山,并未听过遗诏的事,忙问应皇子是怎么回事。
应皇子便把遗诏的内容给徐子义说了一遍。“如此说来,遗诏是先皇为了保全几位皇子免于被新皇所杀?”徐子义问道,“那皇子毒杀二皇子和四皇子……”
应皇子摇头苦笑,没有先回答徐子义的提问,而是问道:“徐大人如何得知应祯毒杀二皇兄和应治?”
徐子义笑,“徐某这身装扮走到哪里也无人防备。那一日走到一座茶肆。小二不让进去,我便靠着墙根儿晒太阳。这时出来两个公差,我便跟在他们身后,想要伺机乞讨。这两个人原来是信差,一路说着话,前往衙门。我听到他们好像在说皇子,便留心细听。这才知道皇子犯事了。这些信差是新皇派出来前往各州县知会衙门的,说是皇子毒杀二皇子和四皇子,本应当诛,可新皇不忍手足相残,便赐皇子带罪发配。责令各州县不得跟皇子私通,违者以同谋论处。徐某当时便觉得此事必有内情。”
“知道如此,徐大人还敢来投奔?”应皇子笑问。
“徐某跟皇子接触远非一日两日。岂能不知皇子性情?”徐子义也笑道,“再者,徐某逃出朝歌,如同丧家之犬,与死又有何异?若非放心不下老娘,徐某早已一死了之。”
“啊?”应皇子惊道,“老人家并未跟你一同出来?”
“嗨!”徐子义悔恨万分的一捶大腿说道,“一想起此事,徐某真是悔断肝肠。”说罢又问应皇子,“皇子可还记得徐某曾经跟皇子说过,徐某勘察仁泰茶楼灭门惨案现场之时,曾有一位自称是二皇子的亲随前来?”
“记得。”应皇子点头道,感觉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说道,“便是他要求结案,不许徐大人再查下去。”
“正是!”徐子义点点头,“那你可知这位二皇子的亲随是何许人也?”
“是谁?”应皇子紧盯着徐子义问道,谜底即将揭开的悬念让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正是那一年万寿节上,应皇子告诉徐某的荣喜荣公公。”徐子义道。
“啊?是荣喜?!”应皇子惊道,“他去那里何干?”
“哼!”徐子义哼的一声冷笑道,“皇子若是将此事与仁泰茶楼灭门案后,徐某有一回跟皇子提及的案情联系起来,定然便会知晓前因后果。”
应皇子倒是记得他有一回去徐府时,徐子义曾跟他说过仁泰茶楼的案情。还记得那是义王让他去的。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具体徐子义说了些什么,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徐子义见状便道:“当时那个狗屁捕快,非说是山北刁民抢劫做案。歹徒也确实想制造出这样一番假象。可徐某一看便知那都是伪装。山北毛贼做案,都是提前踩好了盘子,方敢行动。出手只为求财,哪里敢如此大开杀戒,只为了区区几两碎银,竟将全家灭门?况皇子也知道,山北刁民多是在北郊附近的集镇流窜做案,为的是来去方便,何时听说他们敢深入朝歌城中抢劫?还是城西。如此舍近求远,若说是为了义王的一分利尚情有可原,可他们选中的却是一间茶馆,——皇子试想,一间茶馆能有何价值,值得歹徒如此大费周章?还有,仁泰茶楼一家五口,俱是一刀毙命,且伤口极小,如同一道血线。须得是极快的刀,极快的手法,才会有如此伤口。——一间小小的茶楼何以惊动如此高手前来抢劫?”
所有人都被徐子义的讲述吸引住了,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徐子义咽了口口水,润润嗓子,继续又说道:“徐某一生习武,自问也无此身手。是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日在万寿节看到那位荣公公。”
“徐大人是说荣喜是仁泰茶楼灭门案的凶手?”应皇子不解道,“不知因何得知?”
“荣公公便是那位自称为二皇子府亲随的人。”徐子义缓缓说道。
“啊?!”应皇子惊道,“这么说仁泰茶楼灭门案,是……先皇……”
“如皇子那日所说,这位荣公公是先皇的膀臂,那他所为必定是先皇授意。”徐子义道,“只是徐某想不通,一家小小的茶楼何以能惊动先皇?”
应皇子苦笑,“若是此茶楼跟义王有所联系,徐大人可否会想通?”
“哦!”徐子义恍然道,“皇子这么一说,徐某便全明白了。唉!徐某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徐子义说着,便将他出逃的经过从头至尾的讲了一遍。原来,那日万寿节上,徐子义得知冒充二皇子亲随的竟是圣上的贴身侍从。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妙。他倒是没想到别的,只是觉得荣喜似乎也认出了他,知道被他识破了身份,所以本能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前往南郊外的李庄。那里有他的一个发小,也是他的结义兄弟。他想把老娘托付给他,以防万一。来到李庄,跟他的结义兄弟只说他有事要出门,不放心老娘一个人在家,想让他照料一时。农家人爽快,一口就答应了。说好后,徐子义就回去接老娘。
徐子义说也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事情确实有异。后来他每每回想起回城的那一路,都觉得诡谲离奇。守城门将满脸堆笑的问好,好像看见他回来十分高兴。他去给老娘买糕点,又觉得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偷窥着他,看着他回头,便飞快的避开。偶尔跟他擦肩而过,都是垂首敛眉,不敢跟他正眼相对。路两边的摊贩,都是一水儿的精壮汉子,腰背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走进自家所在的巷子,生面孔更多了,三三两两的在巷子里溜达着,看见他回来,只是阴沉沉的看着他,并没有任何行动。由着他进了巷子,向家里走去。
徐子义这时才惊觉,这所有的人,不管是守城的门将,还是一路上遇到的,包括巷子里的这些人,他们的作用就是确保他能顺利回到这里,不至于中途逃跑。他们没有处置他的权利。能处置他的人可能就在他的家里等着他。
徐子义还是驾着马一步步往家里走去。他不能弃老娘于不顾。这时,看见门口冲出府里一个下人,高声道:“徐大人快跑!老夫人被他们绑去了……”
下人话未说完,便被跟着出来的人一剑刺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