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立即发出惊讶的嗡嗡声。安启亚回头看了看他的主人,然后大步走到韩弗莱的跟前,看看他手里并没有武器,就抓住他的右肩,好像要给他一个拥抱。就在这时,安启亚忽然抬起右手,抽出了韩弗莱腰里的匕首,朝着他的下腹狠狠的捅了十几刀。可惜,他的手筋曾经被挑断过,虽然勉强治愈,但是力量很小。韩弗莱受的更多的是钻心的皮外伤。他看看城门上的阿尔斯兰和小骑士,脸颊哆嗦了一下,然后跪倒在血里。大胡子看见韩弗莱捂住伤口,忍住疼痛的脸,知道他还有救,于是大喊:“救命啊,救救他啊!”
以列巴雷蒙的两个从人立即跳下马,按倒了大胡子,并捂上了他的嘴。
安启亚看看他的身后,几个贵族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每个人都从背后给了韩弗莱一人一刀:“呸,这是你们卡纳克欠的债!”
内城上,贝利安不理一边目瞪口呆的棕红头发,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以列巴-雷蒙回头看看贝利安,又看看血泊里的韩弗莱,唯独没理城门上的阿尔斯兰。他拍拍马的脖子,向前慢慢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自己的马,示意手下可以撒开大胡子了。然后,他低下头对地上趴着的大胡子说:“我很抱歉。但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住了,然后他扭过头,打着马小跑着离开了这座大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
大胡子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过于血腥的场面击昏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沾了满手的韩弗莱的血。这个高个的青年当初在自己家的帐篷里、在大路上和在卡纳克城的样子,在大胡子面前怎么也抹不掉。他耳边是韩弗莱颤抖的呻吟声。他希望有谁能来救救他。但是没有人能救他了。
临了,一个人挤过聚集着看杀人的人群,把韩弗莱的痛苦结束了。
大胡子看着漫了一地的黑红的血,头晕恶心。他觉得背后的内城塔楼上的贝利安肯定说了什么,因为很快就有人过去把城门上吊着的小骑士和阿尔斯兰放了下来。
小骑士落地后不久就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尸体被随意的扔在门楼下面,脸朝下。
阿尔斯兰像个被雷劈到的蛤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突突着眼,瞅着途经的韩弗莱的尸体,脚不沾地的被人拖走了。
大胡子被送回了原先租住的院子。
又几天过去了,大胡子好容易找了个土匪不在的时候,溜出了家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去看看韩弗莱被杀的那个城门,但是路上却看见了更多的尸体。他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雷蒙德他们杀的人还没有下葬,又或者是典狱长带着勇士杀的国王一派的人没有人替他们收尸。小街上和大街上,只要风一吹,恶臭的气息就无所不在。大胡子一边干呕,一边继续向城门口走。
忽然一抬头,看见对面的唐克雷德塔楼上吊下两具尸体,虽然他们身上都穿着圣殿骑士的白袍子,脑袋上套着麻布袋,两只手绑在身后,但是大胡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们的身形这么眼熟。
等太阳再沉了些、街上的人都赶着回家去,大胡子借着太阳的余晖,转到尸体的背后,两具尸体被绑着的手腕上些微露出一些半新不旧的伤口。一具尸体的背后还露着些棕红色头发。一阵大风吹来,尸体晃荡起来,棕红头发旁边那具尸体头上的麻布袋被大风撕开、吹起大半个脚儿来,安启亚的脸干瘪着,扭曲着,好像在对着大胡子笑。
大胡子崴倒在地上:两个被挂圣殿骑士名处死的,居然真是安启亚和棕红头发。
这时,背后有一只手坚决的把他拽了起来,迅速拖过了整条街,然后四晃五晃,又拖进了一处房舍,把他扔在了一张横着的门板上。大胡子木吃吃的抬头,看见了土匪两眼冒着火,瞪着自己:
“你是嫌自己命长?”
大胡子摇摇头。
“明天我就会自己回我来的地方。你自生自灭吧!”说着,土匪丢给他一个褡裢。
大胡子半合了下眼睛,倒在了门板。半夜,土匪发现他全身滚烫,好像要出疹子的孩子。
“阿里?阿里?”
这些呼唤在大胡子的梦里,却把他带回了童年:祖母和父亲在帐篷前用小竹筐捕捉荒野里的小狐狸给他当宠物。忽然那宠物狐狸的脸不知道怎么变大了,变得好像他在巴比伦王庭见过的那头老狮子,然后老狮子的皮好像被自己揭了下来,下面居然是要腐烂的褐色血肉。然后那褐色的血肉变成了幻影里那个露着两个黑洞的头颅,然后头颅变成了美男子的笑脸,他好像只裹着一张全是洞的破布,然后他的背后又出现了很多大胡子从没有见过但是却无比熟悉的人,他们的身后有大光,刺目的让大胡子睁不开眼睛。于是,他捂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一双大手非常粗暴的推着他。
大胡子睁开眼睛,看见土匪,他居然满脸半寸长的胡子渣。
“天亮了吗?你---您这是要出发了吗?”他虚弱的问胡子渣土匪。
土匪拍拍他的脸:“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吗?”
大胡子非常虚弱,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只想呕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非常浓的烧酒味道。
“我怎么了?”
“你染了尸气,得了疫病。”土匪垂下头,把全身靠在门板的另外一边。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大胡子怯生生的问。
“走?你要我掉进两军对垒的中间?”
“什么---什么意思?”
“你这样吐、睡、拉、撒了1个半月了。”土匪叹了口气,“今天总算清醒过来了。罗伊师傅昨天来看过你,说如果你还是不醒的话,就会没命了。”
“罗伊师傅?”
“对,他们因为罗伊师傅有药学知识,用得着,留了他一条性命。”土匪疲倦的说,没一会,就听见“咚”一声,倒在一边,很快发出了呼噜声。大胡子勉强爬起来,虽然还是觉得头重脚轻,但是他的身体似乎又是自己的了。他从土洞里找出一条士兵头曾经用过的毯子搭在土匪的身上。
第二天,大胡子觉得大好了很多。他在晨曦下慢慢活动身体,然后吃下了土匪昨天给他预备的面包。看着土匪睡得正香,大胡子又朝离家最近的城门口溜达过去。这一路上,扑面的尸体臭气很快就把他熏得失去嗅觉。几个月前死去的人基本烂了大半,包裹着苍蝇和各种可怕的东西蠕动着。大胡子努力不去看他们。一些稍微强壮些的,用破烂衣服捂着脸,在用木板车慢慢的运着败坏程度不同的尸体。
大胡子小心的穿过他们,爬到城楼上,因为他想看看门外似乎真的如土匪说的,有什么大响动。
士兵们都似乎十分羸弱,不愿意瞭望。所以也没有人理睬私自爬上来的小商人。
大胡子看见离着城门有四个射程远,驻扎着一片帐篷,初升的日头下,他们的帐篷顶越来越亮,但依旧看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等天光完全亮起来,远处过来的人就走近了很多。不过只有三个人,一个人牵着一头驴子,上面绑着一个光屁股的男人,头上血糊啦的戴着一顶全是尖刺的荆棘冠,后面还有一个跟班。
“吆,吆,这就是你们的王,你们那位光荣进入耶路撒冷的王!”城下的牵驴子的和跟班大声嘲笑着说。
大胡子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忽然发现守军中居然有自己认识的士兵头,于是赶紧问他。
士兵头看起来一样的了无生趣:“别理他们。上面发话了,别理睬。”
“可,那是?”
“西比拉女王原来的丈夫,居依-吕西安。”
“那么雷蒙德呢?”
“死了,听说被萨拉哈丁的人割了喉咙,放光了血,好像他们宰牲口一样。”士兵头叹了口气:“唉,我们就算不被下面的阿尔夫杀死,也会被城里的尸疫杀死。”
“阿尔夫是谁?”
“他是萨拉哈丁的儿子,是个工于心机又嗜杀的人。”士兵头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可惜,贝利安大人不是个合适的统帅,他现在只知道避战不出。我们又没有援军。萨拉哈丁之所以还没有到,那是因为他的主力还在扫荡附近的城堡。”
士兵头还没有说完,城楼下发出了骚吵声。几个男男女女拦住了运尸体的人:
“你这个卑贱的家伙,要把他运到哪里去?”
“运去大坑那边,还用问嘛?!”
“他可是薛加-得-雷----”,女人还没有说完长长的称号,就被运尸体的人打断了:“我还有好多人要去埋,别挡路!”
“呀,下贱的家伙,你再敢动手?他是贵族,必须运去教堂下面的骑士墓地!”
“可惜,他来晚了。那边早就埋满了。”
然后,男男女女就开始推搡运尸体的人,腐烂了的尸体开始在这个人和那个人之间晃悠,但是这附近的死人太多,已经没有人真的能闻到盈门的尸臭了。
“这里真是地狱啊!我倒是宁可出城战死,也不像这些不知道谁封的骑士一样。虚有其表!”一个老头大声嘲笑。
士兵头原本不想理,但是听见这是在骂他,于是朝城下的人大吼起来。
“老头,再说一遍!”
“难道我说错了吗?看看你们这贼眉鼠目的模样!就是封了个骑士,一样是贱民!”
“我是贱民?你呢?不过是卑贱的杂种教徒!”士兵头听出了嘲笑他的男人的口音,是城西人人蔑视的犹太-叙利亚-巴勒斯坦混血后裔的东正教徒,他们是整个王国的最底层,人人嘲笑的对象。
城下一个小孩,看起来是嘲笑士兵头男人的儿孙,捡起一只死老鼠朝士兵头砸过来。可惜,小孩在下,士兵头在城门上,自然打不到。死老鼠飞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掉在了吵叫尸体该怎么埋的人堆头上。于是被老鼠尸体打中的人,朝着小孩和骂士兵的老头奔过去,打得小孩门牙都掉了。
城门口活人和死人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