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突如其来的理解,有点吓人。
王丽看看上铺床板上的木刺,对自己说:“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接着,她把毯子拉过头。
深红色的珊瑚绒毯子,忽然有点扎人,还弄得她满脸发痒。
王丽想把头伸出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睛也睁不开。
一片红通通的朦胧中,她听见什么人在她耳边吆喝。然后,身子底下还在不均匀地晃动,好像谁正抬着她穿过一条长街,两边都是骂骂咧咧的人。
她听见了吐唾沫声,还感觉到菜叶子、烂水果和臭了的鸡蛋打中了她的头,和身体。
王丽想大喊,却喊不出来。
好不容易能看见点微光了,却发现那是几只乌鸦的眼睛。这些黑乎乎的鸟,正伸头要朝她的瞳孔里啄。
王丽“啊”一声,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不过,她没感到脸摔下去的辛辣味和疼痛。因为似乎有人从后面抱起了她。那是一对晒成古铜色,满是肌肉和伤疤的男人胳膊。
而不是她梦的开头,总看见的那对环绕着自己的白胳膊。
接着,她看见了男人的脸。
一刹那,王丽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眼前的男人,不就是石总办公室浮雕壁画上的高冠大胡子吗?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戴那顶高冠,而是穿着一身皮质带银扣的古代铠甲。作为一个才三十出头的人,他黑色的卷发和胡子显得过于茂密。长方形的大手上,也没有吉鲁博的指环。
“没事了,没事了。”男人起先笑得像个慈父。
但是,王丽的胃火烧般难受。
下一秒,男人柔声说:“剥掉他俩的皮,切掉四肢,倒挂起来。要慢一点,好叫他好好看一看。”
王丽听见,耳边有男人发出了炸裂般的嚎叫。她只有拼命夹住自己的脑袋,低头向着地面。然后,那哭喊变得好像小孩一样。
她还闻到了齁嗓子的血腥味道,好像她不小心掉进了屠宰场车间。
在殷红的血里,她看见了一系列不断出现的面孔:
有干瘪的白发小老头,有乳房丰满的黑发女子,眼线画得好像碳棒一样。还有有红眼睛、面孔鲜嫩,但是怎么看都是老头老太太的奇怪男女……
最后是一团白色软光。
无论她怎么努力眯眼睛、或者瞪大眼睛,她都看不到最后这张面孔。
“啊……啊……”
王丽听见了自己也在嚎啕大哭,但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掉进家乡大河时的自己在哭。可是细听,她听不懂自己哭的是什么。
她想去够电话,但身体却好像消化成一片泡沫,仿佛上次牧师来家访时,自己大喊着倒在地上后的状态。
难道她被牧师施了法?
王丽满脑子胡思乱想。
这时,也在胡思乱想的,还有她家的历史系博士。除了第一天,跟着其他新锐保险销售们去海滩上合了几次影,其余时间,小银子都跑去岛上,找姚明明听来的梅窝小庙。
这个离岛小庙说起来,大有来历。
据说,清远人刘松飞在1980年的某个黎明,得到吕洞宾降灵赐示,先后于观塘、红磡,及梅窝,建立了飞雁洞佛道社和分坛。
而梅窝分坛,或者说梅窝小庙里,藏着一座元成宗大德年间铸造的、等人高张天师铜像。说是抗日战争时期,为防止文物被偷走,专门从大陆江西龙虎山运来的。
按着姚明明提供的照片,这座天师像的缩小版纪念品上,居然有一只、看起来跟王丽那堆戒指很相像的法器指环。
如果天师铜像原版上也有这么个法器,那么,这尊可能铸造于公元1297年到1307年的大家伙,是不是也佐证了,蒙古西征军带回了所罗门王的指环呢?
圣诞节后第一天上班,因为很快又是元旦假期,没有人有心情工作。王丽公司的领导们也都回江川市的母集团了,公司里静悄悄。
百无聊赖中,王丽侧头趴在座位上,搜寻起房东的论文来。
她这才发现,查理徐在网上是大大的有名,很多以拉美西斯二世为精神领袖的、小众神秘团伙,甚至用他的头像,做了纪念品在出售。
等找来他的论文,更发现他是著作等身。
因为文章太多,王丽想看看他最近发表的,却发现有好几年,房东没写任何东西了。
她只有去看恩公上次向她出示的那一份。
写得很无聊,王丽才看了几页,就忍不住狂往后翻。直到她看见了有小盒子图片的那一部分,才又打起了来精神来。
“适用于控制和压制XXX的力量,并用于尊者和从者的联系。”
可惜,王丽完全看不懂。
她只有去看小盒子的图片。越看她就觉得越眼熟,不是和家里发现的那个东西,而是她想起好学生回家时,戴在左手上当手链的那条。
王丽忽然觉得,小腿和胳膊上,都凉飕飕的。
如果她把房东理解为他论文中的“尊者”,把好学生理解为“从者”,那么是不是说房东可以通过项链来操控好学生?
她急忙给房东发微信,只是查理-徐久久没有回复。因为此刻,大肚子的红发掮客丹尼斯先生到了香港,房东正在机场的到达区迎接他。
“你把我和石的约会,放在什么时候了?”丹尼斯满脸出着油汗,卷着浅蓝色暗纹衬衫袖子,问他的管家。
“约在明天下午三点了。”管家徐也换回了、他在掮客家当值的黑马甲黑西裤。尖头黑皮鞋擦得、倒影出他半张脸来。
“他同意了?”
“还没有。”
“杰克逊他们那边有什么情况?”
管家把丹尼斯先生引到黑色劳斯莱斯车的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能量模型和计算数据也送给他们了。就是还没有回复。”
红头发商人正像头搁浅的鲸鱼那样,咕嘟着矿泉水。听见这话,他猛地擦掉鼻尖的汗珠,大吼:
“X的!他们怎么那么无能!从个女人身上挖个指环出来,还这么难?”
“……”
丹尼斯先生气得直敲前面司机的椅背:“在纽约时,就不该叫她用个塑料货蒙混过关!她家其他亲戚的结果怎么样?!不是说还有个大难不死的女孩吗?好像是她表妹?!”
“先生,都不合格。那个女孩……”
“好了,我不是很担心石那家伙。我担心的是‘团长’!”
车发动以后,掮客商人打起了盹。管家才注意到,王丽发来的微信:“是你之前送来过项链吗?”
“是的。”他简单回复。
“你为什么来害我们?”
“您误会了。我只是在研究。”管家不动声色,他也确实是这样理解自己的角色的。
在他看来,自己在整件事上,是处于外部的独立第三方。即使做了什么,也不过起了点催化剂作用。
王丽气得简直要爆炸了:“我们跟魔鬼没有关系!”
管家看看电话屏幕,笑了。他“沓沓沓”地录入了自己的人生信条:“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活着的人,就都跟魔鬼有关系”。
王丽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叫她更惊讶的是,好几年没有联系的表妹,忽然来了电话。
“表姐,我是珊珊啊!”
起初,看见不认识的大陆手机号码,王丽还以为不是电话诈骗,就是股票基金推销员。但是表妹的声音一响,最后一次跟表妹见面的回忆,就一下冲进了眼前。
其实,那天她没见到表妹,只是站在表妹家后院白色篱笆门前。
英国少有那么炎热的午后。
表妹在姑父给她买的联排别墅庭院里,跟一起混伦敦银行或者金融公司的留学生,侃大山。
“你们不知道啊,我舅舅家……真是搞笑,他们以为我家的人情是自来水吗?他姑娘占了我家这么些年的便宜了。还有脸叫我妈来问我爸、能不能给他女儿也找个工作?脸皮真X的厚!”
“唉?她也从巴斯大学毕业了吗?”一个年轻男人笑着问。
“切!那无耻老女人还偷笑她女儿是什么一级优秀毕业呢!哈哈哈,还不是找不着工作!”
表妹不能不得意。
靠着王丽给写论文,她才勉强毕业。可是毕业证没到手,就找到了大银行的正式工,还是可以拿工签的那种。
“到底是亲戚……”一个女孩插了进来,语气听起来是劝解,其实更像是在拨火。
表妹的声音果然高亢起来:
“亲……什么戚?我觉得特苦逼,就跟嫁了凤凰男一样!林洋还非得和她说,今天下午这里有趴!叫她过来找我!”
“唉?林洋?他妈不是知道她比她儿子手大,不同意了吗?!”
煽风点火的女孩立即“嘻嘻”笑了起来。
除了沉默寡言的林洋本身就很有女孩缘外,她也听说,是王丽的表妹打小报告,搅黄了她表姐的姻缘。
“嘘嘘!她不是快到了?叫人家听见呀?”
“听见才好呢!”表妹“咯咯咯”笑着,好像一把生锈的锯条在来回割王丽的心脏。
王丽记得,自己把买来的冰冻肋排、蓝莓、香蕉和一大包黄瓜,放在白篱笆门口,低头离开了。
这时,表妹甜甜的声音又在听筒对面响起来:“我到香港了。你来机场接我吧?”
“我……我上班呢。不如下班后去你酒店看你吧?你订了哪里的酒店?”
“这样啊?我晚上约了人了。你还是现在来吧?我拿着好多行李呢。”
“不好意思,我走不开啊。”王丽心里泛着一股恶心。
从上次从河里遇险后,因为姑姑总叫她去玩,表妹也开始把她当丫头使唤,连鞋都要她给刷。只要不答应,就立即哭得抽抽咦咦的。
然后,姑父就会在饭桌上,黑着脸,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奇怪的是,大伯一家和小叔一家,这时候,总会在一边说,都是王丽不会当姐姐。
妈妈也会满脸惭愧地站起来,讨好地当众批评她。
没等王丽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又听见了表妹更加尖利的笑声:
“哎?你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算了,不麻烦你了。我叫公司派车来接我。”说着,表妹把电话挂了。
王丽叹了口气,把电话放进抽屉里。
大约半个钟头后,小米电话从抽屉里发出了大苍蝇的“嗡嗡”声。原来是她妈妈发来一条微信:
“你姑父来电话说,叫你去机场接接你表妹,她人生地不熟的。”
“我上班呢!再说珊珊说,有公司的车去接她。”
“奥,可能你姑父不知道。你还是去看看她。毕竟人家当初也帮过咱们……”
“好啊。珊珊说,今晚约了人了。我改天去吧?”
凌晨2点,王丽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从床腿上贴着的充电盒子里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表妹打过来的。
她以为有急事,就接了起来。
没想到对面居然问:“喂,你谁啊?”周围还是古典音乐声。
“是我,王丽,不是你刚才给我来电话吗?”
“奥,打错了。”表妹直接挂了电话。
王丽刚要放下手机睡觉,就发现原来是表妹发了朋友圈。
上面,已经减肥成功的表妹,穿着件、露出一边肩膀的贴身黑裙子,一看就是白富美打扮,正跟另外一群白富美一起举杯庆祝。
背景是中环高尚地区的灯火夜景。
王丽虽然不是太精明,但还是读懂了。表妹是为了告诉她:哪怕当初真正大难不死的是自己,现在都是表妹混得更加人中龙凤。